接下来的一个周里,何堂依旧每天去人才市场看人山人海。父亲给他买衣服和手机的钱还在压在他的枕头下面。老何也从来没催过他。看了几天人海之后,何堂也像王胖子一样在人才市场之外悟出了一些事情。
父亲给自己钱就是想借机敲打一下自己,怕他走了弯路。至于让自己找工作的事,或许也是真的,不过何堂离毕业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不是急事。有了这样的觉悟,何堂找工作的事也就懈怠了。
不过,两天之后何堂还是换了手机。
这天何堂被王胖子从人海边叫到了垃圾站。
这时的垃圾站已经出落了一个不错的样子。从远处看白色的围墙中隐约可见蓝色的拱形棚顶。走进院子,里面的杂草也被清理干净了,一部分地面还做了硬化,而且院子大门的位置还真的起了一座二层小楼。只不过,大门外王胖子亲自执笔的“收废品”的招牌依旧挂着,几天前它还跟身后的大院子有几分般配,现在看着就像是一条大鼻涕,特别是它在寒风中甩来甩去的样子就更有几分鼻涕的神韵了。
“怎么样?”王胖子见何堂进门就一脸红润地迎了上来。
何堂却看着眼前的小二楼把脸沉得像水一样,说道:“这得花了不少钱吧?”
“这都是必要的投资嘛,而且就现在这装修,直接转手卖出去都能翻倍赚回来。”
“能卖出去吗?估计当陵墓卖或许有人愿意买。”
“当什么卖你就别操心了。拿着,这个给你的。”王胖子说话间就塞给了何堂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崭新的手机。
何堂还想拒绝,但王胖子却一脸严肃地对何堂说:“你也是当老板的人了,不能再用你的破手机了,与公司形象不符知不知道。而且我也没给你买什么烂苹果手机,就是一个国产的,你也不用心疼。”
何堂收下了手机,王胖子又带着何堂转到了小二楼的旁边的棚子里。
“再给你看看我们的车。”
王胖子买车的梦想终于还是实现了,只不过这是一个简化了的梦想。关于那辆车,王胖子是这么介绍的:“这是狗三找了几个道上的几个朋友,从他们手里拆解的车中筛选出精华的部分,又找行内最专业的李师傅给拼装而成的。”
狗三还很适时地凑过来补充道:“都是道上朋友几年的存货,所以没怎么花钱!”
何堂看着眼前没有挡泥板,没有刹车,没有脚蹬子,没有链盒,光秃秃锈迹斑斑的铁架子怎么也想不出这东西还有哪儿需要花钱。
不过何堂观看了良久之后还是给出了个评价:“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咱们收的废品呢。”
王胖子老脸一红,优雅地点上一根烟,一双忧郁地眼睛四十五度斜视佯装看见了未来。
狗三很识趣地接过何堂的话茬说道:“这些钢管都是从以前的二八大卡上拆下来的,而且李师傅退休前可是中石油管道公司的老焊工了,技术肯定没问题。咱这车也算是老匠人的纯手工作品了。”
王胖子对狗三的解释大概还是很满意的,因为狗三说完后,他的眼神终于从未来回到了现实。
“咱们买车不就图个结实耐用嘛,这车便宜,以后再找个大木板铺上,肯定不少拉东西。”一个来自大城的阔少能说出这话,也真是委屈他了。
其实何堂对这辆车还是比较满意的,经济实惠,完全符合他的大婶经济观。于是乎,何懂事长与王总经理第一次在花钱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向何堂回报完工作,王胖子终于说到了正事:“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我寻思着咱们的废品收购站就在今天正式开张了,怎么样?”
这也是何堂第一次意识到一个收废品的地方还需要挑个日子开张。
“行,今天挺好。不过既然是这么重要的日子,咱能不能把门口的招牌先摘了,我看着胃里不舒服。”
“这么重要的仪式怎么能没个招牌呢,不能摘!”
王胖子的解释确实合情合理,何堂只能压下了胃里的反应,慷慨道:“好,今天开张!”
既然何董事长批准了,王总经理就直接让办公室狗三主任准备去了。
十几分钟后,狗三就从二层小楼里搬出几箱的鞭炮,把大门口铺成了红地毯。因为没有礼仪小姐,剪彩用的红绸子就直接绑在了大门的两侧。
“何懂事长,请吧!”王胖子煞有其事地迈开小方步从大门之内走了出去。
被王胖子的一脸凝重感染,何堂也学着胖仔的样子走到了大门前。
“二位,剪裁吧。”狗三弓着个腰送上两把剪刀之后,就又倒退几步,又打开手机兼职起了摄影师的工作。
何堂看着门前凄凄凉凉的景象,有点儿想哭又有点儿想笑,但身边的王胖子一直绷着个脸,眼睛里竟然还隐隐有泪光闪动,何堂只能压下了心中复杂的情绪,郑重其事地剪下了第一刀。
随后的鞭炮声,引来了几个附近的拾荒者,也勾引来了第一个客户。
“老板今天收废品不?”一个骑了辆破烂三轮车的黑瘦子凑了过来。
正在向回走的废品收购站三位领导同时回头,齐声说道:“收啊!”
“饮料瓶子什么价格呀?废纸收不收?”
面对客户的提问,王总经理和狗主任都沉默了,还是何董事长站了出来:“瓶子7分,报纸6毛,旧书4毛,纸壳子看品质……”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王经理以十六块三的价格拿下了黑瘦子的一车废品。
看着堆在大院中的一堆小山似的废品,王胖子似乎又看见了未来:“这就算是开张,要不是没钱,我真想给它做个玻璃壳子罩起来,然后旁边再立一块纪念碑。这就是胖爷商业帝国的第一桶金了!”
可是……
一周之后,诺达的院子依然还是那些废品,可王总再看见它们时的心情已经大不相同了。
“我TM怎么看着跟个坟头似的。狗三儿,你有时间给归拢一下子。别都堆一块儿!都有味儿了。”王胖子每天去大门外张望的时候都要顺便骂一次狗三。
这天好不容易何堂也在,狗三趁着王胖子在大门前守望的工夫,跟何堂诉起了苦。
“何哥,我觉得王总这是中邪了呀!总共就那么一堆废品,他就整天让我收拾。分完了他说看着少,就让合一堆儿,合完一堆儿又说看着像坟头,丧气,让我散开了放,散开了他又嫌占地方,碍着他走路……这活儿真没法干了。”狗三跟何堂嘀嘀咕咕,却还是被蹲在大门口的王胖子给听见了。
“狗东西,说什么呢?赶紧干活去!”
何堂走到王胖子身后,看着那个有点儿没落的身影问道:“胖子,学校都开学好几天了,你回去过吗?”
王胖子头都也不回,望穿秋水一样看着远方:“没!不是都说大四下半年就剩找工作了吗?我这工作都已经找着了,还回去干嘛?”
“还有毕业论文呢。”何堂无奈提醒。
“哦,对了,等你写完给我抄抄啊。”
“我说胖子,你看什么呢?”
“客户呀!昨天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
“咱们的第一个客户,就那个黑瘦子。我就看着他骑个破三轮车从咱家大门前吱吱呀呀地过去了也不进来。我今天非逮着他问问。我们也没坑他,怎么就不卖咱家。”
正在何堂要说点儿什么的时候,王胖子突然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低吼一声:“来了!”就像条猎狗一样,直接向一辆三轮车冲了过去。
骑车的黑瘦子看清了来人第一反应该是想躲开的,可他那破车的速度,终于还是没能跑过一个胖子。
被王胖子挡住了去路,黑瘦子眼神闪躲着问:“大哥,您这是要干嘛?”
“呵呵,干嘛?认识我是谁不?”王胖子的口气分明就是土匪。
黑瘦子象征性地瞟了王胖子一眼又赶紧闪开,唯唯诺诺地回道:“您不是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吗?”
“知道就好,我记得我开门的第一笔生意就是跟你做的吧?我们坑你了吗?”
“嘿嘿,老板您这是啥意思?”黑瘦子赖笑着问。
“我就整天看你在我这门前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的,怎么就不进门了呢?我们家价格不合适?”
黑瘦子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之后,也渐渐恢复了底气,听王胖子不是来抢的,说话也硬气了:“不是,老板,这做生意不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吗?您价格再高也挡不住我不愿意……”
王胖子几天以来的郁闷正无处发泄,黑瘦子这句话直接把王胖子的怒火给勾了出来。
“你小子找揍是不是?”狠话说完,眼见王胖子的下一个动作就该是出手打人了。狗三却不知何时跑了过来。不等何堂出手,他一把拉住胖子,小声说道:“您稍安勿躁,这人您可不能打,您要打了肯定得赖您一辈子。”
安抚了王胖子,狗三又转向了黑瘦子。
“呦,这不是黑哥吗?”
黑哥也很意外似的惊呼道:“呦,三手,你小子这是改邪归正了?”
“嘿嘿,还不是大哥给饭吃。”打完了招呼,狗三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黑哥不肯进我们院子的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黑哥被狗三说中了痛处,一脸的赖笑立刻变成了一脸的委屈:“谁说不是呢,你是道上混的,也应该知道在小城干什么都有规矩,黑哥实在是有苦衷啊!”
狗三很世故地递上一根烟,语重心长地问道:“到底是啥委屈?也跟兄弟说说。”
黑哥接过了烟,却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后来还是狗三又给黑哥塞了十块钱,黑哥才终于松了口。
“各位开这个废品站是不是没有拜码头啊?”
黑哥一句话出口,三位领导都是一愣。
“收废品的还有码头?”狗三官最小,也很有做小弟的觉悟,便代表公司问了。
“我就知道!”黑哥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情,狠吸了一口烟才继续说道:“就你们开业那天,我被废品站的王老板约谈了。”黑哥还很时髦,用了“约谈”一词。
听黑哥这么说,何堂和狗三都不由得看向了王胖子。不等两人提问,黑哥就赶紧解释道:“不是这位王老板,是桥北公园废品收购站的王老板。”
何堂作为垃圾世家子弟,对废品站王老板实在太熟悉了,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明白了个大概。这就像老何与赵大个子抢公园的事儿,只不过现在他们是赵大个子,而王老板是老何。
“不仅是我,城南经常到他那儿去卖废品的老伙计们也都接到通知了,谁还敢上您这儿卖东西,那可不光是砸饭碗的事儿。”荒凉的草地上,根本看不见什么人,可黑哥还是说了个鬼鬼祟祟。
最后,黑哥大概是看在王胖子塞给他的一包烟的面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在南城开小破烂摊的人不少,可最多就是在自家院子收点儿散的,您这一开张就整这么大个院子,肯定会被人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