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阴雨绵绵,行走在路上只觉浑身带着湿意。大街上的青砖地面被来回的行人车马踩得亦是泥泞不堪,看上去让人极为的不舒服,更添心中烦闷。
马车外栉比鳞次地街道,蒙蒙烟雨下各店铺的招幡垂头丧气,街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匆匆来回,口中咒骂着这阴绵不晴的天气。这是裴芸兮第三次入京,这一路上的风景她曾细细的看过,叹过,而如今却只叹物是人非。
抵达裴季禹府上时已是黄昏,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天阴沉着各家早已在门前点了灯。地面的水洼隐隐的折射着光亮,偶有行人的鞋底踩过,践碎了那一地的昏黄。
“小姐回来啦!我可想死你了!”
裴芸兮刚钻出马车外,就见站在裴季禹身后的紫烟激动的大叫,她身后的一群人亦是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她笑而不语,心中却也是高兴的,这次一别足足有小半年。
“芸兮。”裴季禹上前来伸出手让她搀扶。
他清亮的眸子,她熟悉的笑颜,仿佛只是昨日刚离别。“哥哥。”裴芸兮牵着他的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他满是薄茧的手温暖无比,裴芸兮极力隐忍着才没让自己眼中的泪掉落。
“一路上辛苦你了。”裴季禹望着她满脸的心疼,这半年家中多事,全家的重担几乎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如今她都消瘦了许多,个子也长了不少,现在立在他面前已经到他肩头了。
裴芸兮换上一脸笑意,悄声对裴季禹说道,“哥哥光惦记我了,可忘了后头还有一位妹妹了。”
说话间秦婉云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自行下车了,盈盈行至二人面前,向裴季禹微微一福身,“哥哥。”
裴季禹冲她微微点头,便招呼众人收拾行囊进屋。
“路上可有淋着雨了?你们先回去换身干净衣物,一会到正厅来用膳。”裴季禹叮嘱二人,“婉云,暂时委屈你居西院了。”
秦婉云闻言忙摇头道,“已经给哥哥添了不少麻烦,哪还能有委屈的道理。”
“紫烟,你领表小姐去西院更衣吧。”裴季禹命令道。
紫烟听罢努了努嘴,看了看裴芸兮,虽是一心的不情愿也不敢表露的太明显,“表小姐请随奴婢来。”
二人走后裴芸兮转身便往云息阁去,她知裴季禹跟在她身后亦不多话,两人一前一后的行走着,默默无语。
踏入云息阁的院中心中一阵悸动,那满眼的绿意,似乎不曾变过。院中几株海棠正开着半红不艳的花,连着半月的阴雨将娇嫩的花瓣打落了一地。
“今年长出了新笋。”裴季禹指着竹根底下那一片土地说道。
阴暗中裴芸兮并看不清他所指的新笋,“想来哥哥是经常过来照看这些竹子了。”
裴季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他不是照看这些竹子,他实习想念昔日住在这院中的人,想着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房门被裴芸兮推开,并不没有她想象中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反而有着一股幽香萦绕在鼻间,那是她常在房中焚的香。
“芸兮。”
裴芸兮听到身后的门被关上,她回过头却见裴季禹已近身来,胸口那一处莫名的狂跳起来,未点灯的房中昏暗,她只能瞧见他大致的轮廓。“我去点灯。”说着正要往前迈步,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生生的拖了回去,一个踉跄跌进了他的怀中。
“真是没良心。”裴季禹轻轻蹭着她脸颊,紧紧的拥着她,语气里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半年不见,一封家书都没有,你都不想我吗?”
裴芸兮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拥抱他的双手,只是垂手呆立着放任他抱着自己,与其说是放任他,倒不如说是放任自己的贪恋。
“你我如今身份有别。”
裴季禹听罢沉吟了半晌,最终放开了怀中的她。只是二人相距不过咫尺,他俯首便能看见她的脸。低垂的眼帘上长长翘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饱满微嘟的唇瓣,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
低沉的嗓音在房中响起,隐忍着带些微微颤音,“你可有想过?成婚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裴季禹说毕房中陷入了沉寂。
纵使裴芸兮心中纠葛万分,如今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有些事她势必要说出来了。
“哥哥可又曾想过,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裴季禹深深叹气,“我还不需要你来保护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只能隐约的看见自己面前立着一道黑影。“所以哥哥想做什么?造反?你以为你和父亲能瞒得过皇帝瞒得过朝廷吗?父亲如今什么样你还不明白吗?”裴芸兮仰头,厉声质问他。“皇帝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不过是替三殿下留着脸面罢了。皇帝给你一个无兵无权的职位,将你困在京都,周围都是他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他都洞悉明了。你以为你现在可以高枕无忧,可是万一哪天他想要你的命呢?即使你想造反,你现在无兵无权,你要如何反?你又有何理由将这天下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裴芸兮的脸庞,她微微侧头,似乎想要躲避,最终还是任由那只手抚着自己的脸颊。
黑暗中只听到裴季禹轻轻叹息一声,随后温柔的说道,“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会令我粉身碎骨,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啊。牺牲你的终身幸福来保全我,我做不到。”
热烫的泪水流入裴季禹手心,裴芸兮狠心道,“哥哥怎知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三殿下为人亲和,对我也好,与他在一起我不用担惊受怕整天躲躲藏藏......”附在脸颊的手微微颤了颤,最终放下了。
胸口抽痛,里面仿佛有一只手,狠狠的揪紧了她的心。黑暗中的静默,裴芸兮隐约的能感觉到面前人的怒气,随着他的急切呼吸,一起一伏。
“那我就等着,看看你是如何幸福的!”裴季禹说罢摔门而出。
黑暗中的裴芸兮跌坐在地,捂着嘴,隐忍着哭声。
听闻裴芸兮此次入京,轩辕冽翌日便上门来了。
“你长高了。”
裴芸兮望着眼前这位眉眼笑的挤做一团的少年,心中苦涩,却只是笑着道,“你也是。”
半年未见,轩辕冽在她面前显得有些局促,时不时的抓耳挠腮,“你今日有空闲吗?去新府邸看看嘛?”
裴芸兮想了想,今日并无什么重要的事,又不忍心搅了他的兴头,便答应了,“好啊。”
“那快走吧!”轩辕冽说罢拽着裴芸兮的衣袖要走。
轩辕冽府上的人见自家主子领了个女子回来,主子又那女子亲密无间,自然是猜到了这位就是未来的女主人了,一时都对裴芸兮毕恭毕敬。
轩辕冽见状更是高兴的趾高气扬,似乎在向大家炫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的自豪。
“刚才那就是殿下未过门的夫人吧?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是啊,你看刚才咱们主子那高兴劲儿了吗?”
“我还听说有个院落式咱们主子特意为那位夫人修建的呢。”
“怨不得我觉得那院与别的院风格不一样呢。”
聚在一起的几个婢女在背后小声议论纷纷,虽说是小声,却总有零零星星的落入了两人的耳中。
“她们说的特别的院落......”
“我正要领你去呢,你看了就知道了。”轩辕冽一脸的神秘。
裴芸兮侧头见轩辕冽兴致高昂,心中阴霾一挥而散。也许与他在一起并没有那么糟糕的吧,有些人,只要他安好,放在心里就好了。
两人走了约二百步便到了她们口中那处特别的院落门口,裴芸兮望着那半拱的院门,倒是与卞城她所居住的院门有点相似。
踏进门,一片嫣红印入眼帘,院中种了一片海棠,海棠树下的石桌圆凳,像极了卞城家中的桌凳。再仔细看这院落,布局几乎与卞城家中一致,只是地方宽敞了不少。裴芸兮心下有些诧异,轩辕冽并不曾去过卞城,更没去过卞城的宅邸,她正欲询问轩辕冽却催促着她往房里走。
裴芸兮跟了过去,进门时却是一愣,屋内的摆设布置,几乎就是卞城闺房的翻版,连房中的熏香都是她平日里所用的。
“我本想仿着云息阁,二哥说你家在卞城,将来难免思乡,所以让我仿着你卞城的家来修葺,但是我又没去过你卞城的家,所以我就请了二哥和紫烟帮忙,你看看,一样吗?”
裴芸兮立在房中,只觉心中酸涩,身旁的这个人,为她费了不少心思,欠他那么多却不知该如何偿还。
轩辕冽见她脸色不太好,以为她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连忙说道,“怎么了?还有哪不对吗?你告诉我我再找工匠来改。”
“没有不对的地方,是太像了。”裴芸兮摇着头,心中苦涩不已。
轩辕冽打量了她一番,“那你看起来不太高兴......”他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他总觉得,自从那日宫宴上母后说了婚事之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
“就是想起了父亲还卧病在床,有些伤感罢了。”
轩辕冽持着怀疑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并不想与我成婚?那我去求父皇收回成命,等你想好了再决定!”
“殿下!你别多想,我只是太高兴,你贵为皇子,我高攀还来不及,岂有不想嫁的道理。”
轩辕冽迟疑了一会,脸上随即恢复灿烂的笑容,“那就好,你快去看看书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