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初到长安。
长安的一切就如大哥所言的繁华喧嚣,我来此也只为散心一游。
不料未及一日,我便收养了珺儿。
……
一路风尘,舟车劳顿。才刚安顿下来假寐一会,就听客栈外一阵喧哗,一个中年男子粗着嗓子骂骂咧咧着,那难听的一句句任谁都不由得皱眉。
我不喜欢这些粗鄙的字眼,边披着披风边小步挪动下了楼。尽管身体上的疲倦让人力不从心,可是我想任谁都无法在这哭爹骂娘般的嗓音中歇息下吧?
下了楼,客栈门口早就里三外三扎扎实实堵了街道。男子的谩骂以及交头接耳、抑或沉默旁观的人群络绎不绝。我上前随便抓了个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的目光带着惊艳,我尴尬地将披风的帽子盖上,蒙住脸,否则引起一场骚动了。松开女子,我又再问了一遍。
“那有个市井上有名的泼皮逮着个小乞儿说是他偷了他钱袋,非要揍那小孩一顿解气,可你说那孩子哪里禁得住……”女子这么说着,可一点儿劝解的意思都没有。眼见着周围也没个上前劝说的人,那布满青筋的粗拳头差那么点就打到那张虽然沾满污秽却才巴掌大的小脸了。
我费力挤*进人群:“慢着!你说那小孩偷了你钱袋又有何证据?但就这么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你也下得去手?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光天化日之下,除了自己竟无人再敢吭上一声。不由得令人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长相粗犷的莽汉一手攥着那小乞儿的衣口,那张小脸的五官都纠结成一团了,如果没这满脸污秽,想必脸色都好不到哪去了。见我这一喊,那莽汉仍旧抓着那孩子,痞笑:“哟!还真出了个打抱不平的。”说着往地面上轻佻地啐了口痰。“呸!装什么仁义之士!”
我皱眉,“放人。”
那鼠眼往天一望,“啧~这崽子偷了老子二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讪笑着搓了搓手,加上那一脸胡茬更显狰狞。那小孩喘着气挣扎着,仍不忘倔强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他诬赖我!”
我眼一瞥,那他腰间别着的那青色布袋是什么?
不耐烦地开口,“那钱袋不是结结实实绑在你的腰上么?”
“老子兜里就他妈剩下几文钱,你说那二十两到哪去了?!”嚣张蛮横又回到他的脸上。
搞了半天还不是要钱?“拐弯抹角半天。得,我给你十两,爱要不要!放了这孩子。”我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已经不想再和这男子纠缠了。再说我不做冤大头,这孩子怕是也没命了。丢出一锭银子,废话我也不多说了。
“得,老子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今天算老子倒霉!”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着那庞大的身躯走远。我也不由得疲惫地转身回客栈。
“嗯?”正欲上楼,衣角蓦然被人攥住。是那孩子,一张脸上污渍点点,唯独一双眸子清亮得足以抓住他人的目光。“你干嘛?”如果是普通孩子,我大可不必理睬,只是这孩子身边跟着头奄奄一息的蛟,既然看见了也不好意思不拉一把那可怜的守护神。
想是当朝天子流落在外的子嗣,私生子吧。
他很淡然,却坚定地对我说:“你收留我,我日后对你的回报定然不少。”
流落乱世却生就一份傲骨,可惜生不逢时。
“罢。我不要钱,我帮你,不是收留。希望你日后可以记得你的承诺。”伸出手,我倾过身子,拉起他的手,先楼上走去。“小二,准备沐浴的热水,顺便去买几套布料上等的丝绸衣服给这孩子。”
就这样,我救下了珺儿。
……
“你叫什么名字?”我卸下披风,抖了抖上面的尘土。一头披肩的如瀑乌丝垂在一袭胜雪白衣上显得格外鲜明。我利落地捞起头发简单用发带松垮系着。
“……我没名字。”他有些自卑地低下头,绞着手指。
“抬起你的头,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叫珺儿,记住。”
珺儿不是特别的天赋异禀,有时甚至还有小小的笨拙,但我就是这样收养了他。
他从今往后便成了我的养子。
我早该清清楚楚地明白:我要的不是一个小跟班,而是个将来必是人中龙凤的人物,因为他是我的养子。说罢,我也不过是个袒私的人,那些皇子们该得到的,他也一样不能少……
我手脚麻利地将那身碍眼且散发异味的粗麻剥了个干净,珺儿识相的乖乖地自个儿跳进浴桶中。那几块粗麻我顺手就丢地上了。
所幸,他的身体还算健康,除了比起同龄孩子更加瘦削外没有什么大病。
我难得谨慎地替他擦着,清水拭过的肌肤渐渐露出本来颜色,竟是凝脂般细腻,如玉剔透,丝毫不逊色于我。心中小小讶异,“小二,再拿些热水进来。”
“珺儿,把脸转过来。”我抬起他的脸细细擦拭着,一手洗着他的发。
渐渐唇边的笑意加深……
在换过了两趟水后,我拿着帕巾望着泡在水中的珺儿不由得对自己的“杰作”满意一笑。虽然不可以和那些天仙们媲美,但在人间也足以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了。
只是配上这处境倒有些落魄的尤怜了。
“珺儿,你的其他亲人呢?像是你娘,他们如今身处何方?”拿来衣服,我替他擦着湿发。在府中我好歹是个二少爷,哪曾做过这伺候人的活儿?这半天下来已经腰酸背痛了。
“死了,我就娘亲一个亲人。”珺儿怯生生地抬头瞧了眼我。“娘亲……也是早些年被人卖入扬州的青*楼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见陆璟桁不吭声,他以为他在介意这个便急急忙忙解释:“我、我娘亲自从遇见了爹后便赎身了,可是在娘亲怀了我不久爹就失踪了……我娘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带我四处漂泊着寻找爹的下落……结果……”鼻子一红,珺儿忍不住啜泣起来,哑着嗓子说到:“娘亲几个月前病去了……结果我就……”说着说着,泪珠儿就像是不要钱地往下掉。
“……珺儿,不要哭。你看着我,你是个ding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可以随便哭。就为了你娘,你更要好好活下去,连着你娘的份儿一同活下去,明白吗?”陆璟桁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见了不少为了逝者而痛哭流涕的人,或许是因为珺儿的关系,他甚至也感受到了人的那种与至亲阴阳风格的悲痛。任由珺儿靠在自己身上,“只此一次,以后不许轻易掉泪了,知道吗?”我轻轻边说边就这样抱着他了。
“嗯,”像是得到了释放,珺儿点着头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察觉怀中的哭声转为啜泣,以至后面的愈渐平息。我低头一望,珺儿哭累得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将他松开,迷糊中珺儿被惊醒了,一双小手紧紧攥着陆璟桁衣袖,“义父,你会离开珺儿吗?”惺忪着睡眼,他静静看着陆璟桁。
我心中一软,罢了:“不会。除非珺儿不在了……”
思及此,我既心酸又无奈。
我不过可以陪你几十年不过百年,而百年之后,你可曾还记得我?莫不是化为一抔黄土,或是一袅尘烟,亦或是早不知投到哪一户人家,继续过着清贫寒苦的日子,要不过得安康富足,而我呢?不老不死,那时你又叫我到何处去寻我的珺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