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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月,是长安的中秋佳节,是人们亲友团聚的日子。本来也想在长安再驻留一段时间,天不遂我愿,大哥派人叫我去边塞之地去帮帮忙。可如今我不是一人只身,这珺儿在长安举目无亲的又该如何安置呢?
“义父,怎么了?一脸丧气相。你不是说每天这时候都要教珺儿读书吗?”
我收养珺儿也有一段日子了。
见他一身尘土,我知道他这些日子随了我也爱干净,鲜少让自己身上沾染上什么污秽尘垢的。这会儿怎么弄成这样?
不由得皱起眉,“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说罢还是走上去替他拍拍身上的尘土。
珺儿咧嘴一笑,“掌柜家的怜儿、浩哥儿拉着我玩,正巧义父出去了,我就和他们疯了一会儿,我这就换衣服去。”谁知陆璟桁伸手拦住了他。
“先慢着,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抬手揪住这小子的衣领。
珺儿先是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陆璟桁的一脸严肃神情,埋首站在原地。
我的心上猛地抽疼,“我、我准备要去边塞。”不知怎么地,觉得对珺儿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哦。那我去收拾行李。”下一刻,珺儿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有些不想去看他的脸,生怕自己的决定在他的目光下就飞灰湮灭了。“不,你不用去。我只身前往,你留在这里一段时日,桓集院的先生会在此期间来教你读书。珺儿,我想你会照顾好自己……”
“我不要!”
一向乖巧的珺儿居然一反常态,歇斯底里地朝陆璟桁吼。
“为什么?”我皱眉,“边塞那里流民无数,兵荒马乱,你不可这样任性!”虽然知道他有他的理由,我还是禁不住厉声呵斥起来。
珺儿还想反驳,陆璟桁一句“任性”将他的话塞回了喉咙里。
两人间一阵兀长的沉默。
珺儿掀起前裾,蓦然朝我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嘛?!”我上前就要拉他起来。
“义父,容我几句话。”他说罢抬头将陆璟桁拦在了一臂之遥。
“我记得义父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我今日不得不这么做。我的命是义父救的,那么从今往后义父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我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富家公子哥,义父也没有必要这样对珺儿。倘若每每义父到这些地方珺儿都只能独守长安在这里舞文弄墨,难不成义父只想珺儿日后当个只会附庸风月的酸腐书生?”
“再说,义父在边塞只身涉险,珺儿却在长安玉食锦衣岂不是狼心狗肺?难道义父要珺儿每次见着义父有难却眼睁睁看着吗?”
“长安是个人心叵测的地方,若是没有义父的长安,珺儿愿意再次流浪他乡。”
虽不响亮,却是如出一辙的坚决。
陆璟桁败下阵来,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一脸无奈,喃喃:“这股倔劲究竟随谁呢?”
泛红的小脸抬了起来,得意地笑着:“义父!”
“……”懊恼地瞥了他一眼。“这几天就不学书志了。随我去药房吧,我先教你调配几种防身的毒香和迷香。到了边塞会派上大用场的。延迟到五日后我们出发。”
或许我太小看珺儿了罢。
……
次日一大早,陆璟桁叫醒了珺儿,丢给他一把刀刃用彩琉璃制成的匕首。“这把匕首你带着,到了边塞万不可离身。”
珺儿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义父,有必要弄得和上阵打仗一样吗?不就是办事么。”
陆璟桁瞪了他一眼,“我们去办的事比打仗可麻烦得多了。走,今天学调配麻药和止血的草药。”
……
五日后
“掌柜的,这些天劳烦你了。这是在下的一点儿心意。”从包袱中取了些散碎银两放在掌柜手中。陆璟桁和陆珺儿两人一人一包的将药材行李等搬上马车,与掌柜一家告别。
老掌柜的小女儿怜儿将一张绣帕塞到了珺儿掌中。“珺哥哥,回长安后再来找怜儿好吗?这绣帕是怜儿特地叫娘亲教怜儿绣的。”清秀的小脸甜甜地问。
珺儿的脸色微微僵住了,把绣帕塞回了怜儿手中。偷偷看了眼陆璟桁的神情。
看着怜儿那垮下来的梨花带雨,我不由得开了口,“珺儿你就接了吧。”
珺儿拿有些责备的目光看着我,摇了摇头兀自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还是没有接下那绣帕。
我茫然地望向掌柜的一家三口。
掌柜正在训斥怜儿:“姑娘家家的不要这样子!你娘也真是的,我得说说她去。怎么教你这个了,还主动送男孩子,看吧,退回来了不是?”掌柜的转身进酒楼了,怜儿和浩哥儿跟在后面。
“羞羞羞!”浩哥儿拿手对着怜儿比划着,转身嬉笑着跑开了。
陆璟桁只是一头雾水。那边珺儿叫道:“义父,抓紧时间赶路,快上马车!”
……
“不就是送了条绣帕么?掌柜的也实着没有必要这样大动肝火吧?”陆璟桁驾着马车往城外去,珺儿坐在他的旁边,两人同样是披着厚实的披风,罩着脑袋。
“这事义父你是真不懂啊?”珺儿甩着鞭子,看了我一眼。解释道:“这绣帕乃是女子的贴身之物,她们要是赠予你,那就成了定情物,和订了亲没两样。话说刚才就是义父你的不是了,我又不喜欢怜儿。我要是接了,不就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了吗?”
“……”我哑然失笑。
珺儿瞥了陆璟桁一眼,嘿嘿一笑:“义父要是喜欢,我改日也送你一条便是了。”
“你这小子现在不到两月,原形毕露,连你义父都敢耍!”我侧着头,抽出一只手叩了他脑门一下,威胁道:“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扔在长安了。”势做要调头返回的样子。
珺儿一个鲤鱼打ting蹬了起来,攥着陆璟桁衣袖:“义父,我错了。”
一路上两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着。珺儿乏了,便缩回了车里。
半晌,里帘冒出一句:“义父,你可有心上人或意中人?”
陆璟桁驾着马车,回了句:“算是有一个吧。”
帘内又飘来句:“这种事说有就有、没就没,哪有‘算是’一说的?”
我回答的的确有些牵强了,那个人的音容相貌在岁月冲刷下早已模糊了。“因为那个人说算也算,说不算也不算。”
气馁,“那么,那个人后来如何?”
“死了。”帘内突然噤声。
陆璟桁娓娓道来:“他是我在北方的雪山上救下的,他当时还很幼小,被其他强大的族群给伤了,结果被抛弃在雪地里……”
“等等!那个人是……”
“他,不是人。他是北方雪山上的月狼,算得上是一种灵兽吧……”
不自觉,陆璟桁抬头望了眼清冷的月。
“我就这样救下他了,可是他受的伤太重,身体一直很虚弱,不能修炼,也没什么法力,化成人形以及是最大的极限了……
几十年前,我任性地把它带到了西北一个强势的部族,那里的发生暴*乱开始还抑制得住,后来突然无法控制流民疯狂的举动……我到现在还在懊悔自己没有听大哥的话,只是那时年少气盛,不由得就狂妄无人了……
那次大哥光是为了救我就费了不少劲,我唯一一次受那么重的伤,可是他挡在了我前面,就这样飞灰湮灭了,我仍旧记得他浑身是血地躺在我的怀中,从指尖到脸庞一点点消逝……
我当时已经哭不出来了,不断地自责和懊悔……”
“……只是有些事是没有重来的机会的。”
两行清泪顺着脸庞落下,夜晚的风很冷,陆璟桁感觉那简直就是刀尖利刃在自己脸上肆意挥舞着。
马车里头的珺儿很安静,像是睡着了。陆璟桁找了处地停靠马车。看来今晚要在这深山里过夜了。“从此……那个人,就这样停留在心上,挥之不去了。”
掀开帘子,珺儿睁着那双瞳直勾勾地盯着陆璟桁,过着被子坐着。
“义父,要是珺儿死了,你也会为珺儿哭吗?”他的嗓音在静谧空寂的森林显得空灵起来。
“我想我已经哭不出来了。珺儿,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
“他叫,孜珺。可是,珺儿。他是他,你是你……”入夜深了,马车内飘散出几缕驱赶野兽的熏香,珺儿头一次往陆璟桁怀中钻,偷偷看了眼他安详的脸庞,合上了眼。愈发搂紧了陆璟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