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小白笑,“爱而不得,便是酸涩。”
“白儿,那是天后。你撮合我们,置天帝于何地?”
貂小白窘然,“我就事论事,可没强拆人家夫妻的意思。”
崔珏笑了起来,“白儿,人各有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为了所爱连性命都不顾。有的人,权势地位,永远高过一切。”
貂小白看不透崔珏语意中流露的落寞,似他曾亲身体会过这样的伤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阴申还在道水宫等她回去一起用晚膳。刚走出凉亭,卷起一股阴风,牡丹花瓣簌簌落下,飞向天空。猛然抬头看向阴风袭来的方向,一袭素色衣衫的男子,白扇掩面,从天翩翩而降。他手中折扇刷地一收,拦住崔珏的去路。
“长乐!”貂小白惊呼一声。
长乐斜飘来一眼,沉寂的黑眸无波无澜,只在唇角勾起一丝浅显的弧度。
“长乐!”貂小白激动难言,想要靠近,从他身上再度席卷起阴冷的寒风,逼得她不得靠近分毫。
“崔判官,让我好找。”长乐摇着折扇,姿态优雅。
“不知公子找我所为何事。”崔珏握着春秋轮回笔的手负在身后。
“帮我救活一个人。”
“谁?”崔珏明知故问。
“龙族公主玉磬。用我六命换她一命。”
“可有肉身?可有一丝残息尚存?”崔珏继续问。
“皆无。(。。。.。)”
“恕崔某无能为力。”崔珏有礼一欠身,准备离去,再度被长乐拦住。
“判官大人的春秋轮回笔拥有执掌性命生死轮回之力,若不能救活,转世投胎亦可。”长乐的坚持,刺痛了貂小白的心。他可知道丽妃自小用妖血喂养他,险些害他泯灭人性沦为嗜血成狂的怪物。
“玉磬公主,龙玉已碎,转世无望。”
崔珏的话彻底毁掉长乐最后一丝希冀,抓紧折扇的手骨节雪白。
“长乐。”貂小白轻柔的呼唤,依然无法打开他坚硬的心。试探地向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一下,却被他避开。
“你到底是谁?”他蓦然问貂小白。
“我是……”她难言回答,他已认定丽妃是他娘,她实在不忍摧毁长乐的坚持。
“她是你娘。”阴申的声音由远及近,透着霸气的严厉。
“我娘是丽妃。”长乐望向高他半头的阴申,深沉的眸底泛起些许晃动。
他从小就知道,妖魔界黑褐是他的父亲,也曾远远地看他,却不敢相认。也气父亲舍弃丽妃,不愿与他相认。而今面对面站在一起,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才恍然发现,血浓于水的亲情在靠近的那一刻,拥有无法抵挡的亲近力,所有的隔阂和疏远都在这一刻一寸一寸崩溃。
“丽妃是你的养母。你的生身母亲是她。”阴申执起貂小白的手,一起站在长乐面前,“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身为男儿,养母恩重如山,生身母亲更是血浓于水。”
“从没人告诉我,她是我的母亲。”长乐倒退一步,一时间无法接受被剥开的现实。
“长乐……”貂小白心疼呼唤。她的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即便不被他承认,也难抑欢喜。
“现在知息亦不晚。”阴申轻叹一声,搂紧伤心的貂小白。亦愧疚,他的儿子,还没有机会疼爱过。(。。。.)
长乐忽然身形一闪,展开折扇,在他们面前如一阵风般消失。
“他又逃走了!”貂小白急声大喊,祈求地望着阴申。
“我去把他抓回来!”阴申话落,亦如一阵清风消失。
遥远的天空,貂小白追了许久,消失的他们早已无迹可寻,最后只能等在道水宫。期盼阴申可以将长乐带回来,再也不要从她眼前消失。
她的儿子,她还来不及疼他。
“娘,哥哥到底怎么想的。”无忧双手托腮,和貂小白一起在道水宫等待阴申归来。
月上柳梢头,临近子夜,阴申还没有归来。
“他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他一直都以为,丽妃才是他娘亲。”貂小白择了一块素色的料子,长乐身上的衣衫皆是法术幻化,他还没穿过身为娘亲亲手缝制的衣服。怀孕时,她无力动针线,儿时的衣物还是丽妃亲手缝制。丽妃对他,确实用心良苦,他无法释怀也在情理。
“丽妃给哥哥服用妖血,要害他,他还认贼作母。”无忧始终无法理解长乐的选择。
“毕竟抚养过他,长乐无法割舍,重情重义,倒像你爹。”貂小白凭借对长乐身高的记忆,裁剪衣料的尺度,开始穿针引线,细细密缝。
无忧低下头,“旸旸也抚养我很多年,我都能割舍。”
“你们性格不同。”貂小白眼里满是慈母的温柔,轻轻抚摸无忧的长发。
“娘,你就是太大度,太好说话了!才总被人欺负,被爹经常疏忽。”无忧拿着线团,有一下没一下整理线头。
“无忧,有的时候,太较真会很累。心若关闭太紧,快乐无隙可入。娘也是慢慢才懂得。”
无忧放下线团,看着桌上燃烧的烛火,“娘,你说为何人长大后,会有这么多的烦恼?我记得我小时候,总是无忧无虑的。”
“想的事情多了,放不下的东西也多了,烦恼自然就多了。老君说,人不动,心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动了心之后,烦恼自然会增多。”貂小白知道,无忧还放不下黑灵。自从黑灵白日回冥界后,无忧就反常的烦躁不安。
“时间会让你明白,有些事只是当时太较真。”貂小白缓声道。若无忧执意选择黑灵,她也不会阻止,那是女儿的选择,身为母亲会给她选择的自由,帮她扫清那个选择的所有障碍。
天色渐渐放亮的时候,阴申终于回来了,长乐也被他带了回来,却是用锁魂鞭团团捆住带回来。见长乐被五花大绑,貂小白很心疼,催促阴申将长乐放开,他只沉着一张脸道。
“何时想明白,想通了,自会放他。”
还真是一位严父。见长乐倔强不服输,貂小白无奈叹息。“长乐,你爹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怪他。”
长乐显然已对他们芥蒂加深,眼神黑寂无光,如一块捂不化的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这小子,犟脾气到底像谁!”阴申怒斥一声。
貂小白瞥阴申一眼,拽着他一起出门,抱怨道,“还不是跟你一样的犟脾气!”
“我?何时这么犟过!”
“你何时没犟过!”
“我就对你始终如一,痴心不改。”他一把搂住她,霸声在她耳边说着甜蜜的话。
她被他的气息骚得痒,瑟缩脖子,嗔道,“你少贫嘴啦。无忧都看到了!孩子那么大了,还不知羞。”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无忧赶紧捂住眼睛,一溜烟溜进殿内去看长乐。
“我的女儿最有眼力见,知道爹娘难得温存,闪的比风还快。”阴申笑道,在貂小白的脸颊上重重吻了一口。
貂小白瞬时双颊绯红,“你还没个正行,叫宫人们都看笑话。”
“谁敢看!”他一声低喝,院内的宫人们当即都低下头,小心翼翼退出宫外。
貂小白哧一声笑了,“一夜没睡,你眼睛都红了,快去休息。”
“陪我。”他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她脸颊羞得更红,如火焰燃烧。
“要。”
“不要。”
“你敢不要。”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直奔寝宫。她在他怀里挣扎,他直接吻住她的唇,灼热的气息下,在他怀里融化为一池柔水。
“儿女绕膝,夫妻恩爱,此生无求。”唇齿间,溢出他欢快的笑声。
貂小白却在他满足幸福的神采飞扬下,闭上眼掩住眼底的点点水色。他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她拥有了他的再生之力,却不知如何帮他疗愈伤口。从他体内离弃出来的力量,根本无法施用在他身上。若真能像梦想中那样,一家四口长久团圆下去,该多好。
傍晚时分,尘布告辞回南海龙宫。貂小白不敢相送,闭门不出,阴申抚摸她的长发,缓声道。
“去送送吧。”
貂小白惊讶他的大度,“你试探我?”
“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怕你跟他跑了不成。”他笑着揶揄她,眼中倒映着她美丽的容颜。
“这可不保准。抛夫弃子的例子可不少,没准我就是其中之一。”
阴申朗声大笑起来,“若你跟人跑了,我可不会追你回来。”
“为何?你有候补不成?”貂小白冷瞥他一眼。
“定是他能给你幸福,让你快乐,我还追你作甚。”
“切!谬论。”
“快去吧,不然走远了。只送背影,不是我族待客之道。”他一边催促貂小白梳妆,一边将袍子披在貂小白身上,遮住她玲珑曼妙的身体。
“你这样我觉得怪怪的。”貂小白貂疑看他。
“有何奇怪,我可怜他还不行。”阴申拉着貂小白坐在铜镜前,昏黄的镜子中倒映出他们鹣鲽情深的身影。阴申拿起象牙梳,为她梳理浓黑的长发。
“感情你是想向尘布炫耀!”貂小白嘟起红唇。
“我的战策是要他知难而退。”
“未免有些残忍。”望着镜中容颜清绝不施粉黛的脸,他的手指她脸颊上眷恋抚摸。
“你心疼?”
貂小白哪敢说心疼,冷瞥他一眼。
“书中闺阁画眉之乐很有情趣,我为你画眉可好。”阴申执起眉笔,端着她小巧的下颚,细细描画。画着画着,他便迷醉地吻上她的唇,深深汲取她的甜美。
沉重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酷热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她轻轻推开他的桎梏,大口大口喘息。
“小白……你好坏……”
阴申笑起来,抚摸她红肿欲滴的唇瓣,还有她脖颈上衣领无法遮挡的淤痕印迹,沉声郑重道。
“你是我的女人,不许他人垂涎。”
貂小白一口咬住阴申的唇瓣,丝丝鲜血溢了出来,充斥在彼此的唇齿间,“你亦是我的男人,不许别的女人染指。”
额头抵在一起,深深望着彼此,双手十指紧扣。
送别尘布到道水宫外的十里长亭,一路徒步而行,相顾无言。
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消散在大地的地平线,弯月如钩,皎洁净白。风卷着青草的味道,虫鸣声声更显亭内气氛安寂。
“尘布,我敬你一杯。”貂小白率先打破沉默,小落奉上一壶清酒,斟满两杯。
尘布缓缓端起酒盏,不言不语仰头而尽。
“我祝你此生再无波澜。”貂小白亦仰头而尽。火辣的液体一路燃烧,慰籍些许愁肠百结。
她穿着一件白色立领披风,遮住了脖颈上的痕迹。他已选择离去,此去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何必在尘布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我亦祝你此生安好。”他自斟一杯,怅然饮尽。
“你也是。”
他转身,走出亭外,背影却又僵住,没有回头,道。
“我在梦中等了你一个乞巧节。”
她心头一憾,酸楚滋味满溢心头。他留在梦中几日,竟是在等他们曾经约定的乞巧节。
“你没有来。”举目看向天空遥远的弯月,“连在梦中都等不到你的出现,我知道……这一次你是真的从我生命中离开了。”
她紧紧闭上眼,不忍看尘布孤寂萧条的背影。
“若梦中还有你,我一定不会回来。可我……”他声音僵住,似要回头终究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不想你一生愧疚。”
“尘布……”
“我只求他能对你好。”
“他会对我很好。”忍住眼中的酸涩,声音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想笑已先红了眼眶。
“那便好。”
话落,尘布的身影在月色下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他走了,再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其实他想说一句。
“若他对你不好,我会在南海等你。”
可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等待是一个人的事,何必让两个人知道。
貂小白望着尘布消失的方向许久,月亮越升越高,夜色越来越浓。(。。。.。)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怎么来了。”
阴申向她伸出手,拉她上了汗血,搂在怀中。
“来接你回家。”
“你怕我不回去?”貂小白歪头看身后的他,唇边终于绽放笑意。
他壮似毫不在意,却道,“有那么一点点吧。”
她失笑,“大王,你小人之心了。”
“小女子的心思,本王不懂。时时刻刻抓紧,方可安心。”他驾着汗血缓步往道水宫而去。
月色溶溶,静夜清风,芳草气息清甜如蜜。
“你不用抓紧,我已紧紧粘着你不放了。”
“那么多年了,我怕你的黏附力耗尽,随时掉队。”
“你对我温柔一些,好一些,我便永不掉队。”
“哦?本王对你还不温柔?”他的声音柔软下来,贴在她的耳廓,轻轻一咬,唇边勾起一丝坏笑,“今夜我便对你温柔一些。”
“讨厌!”貂小白瞬时脸红如霞,挥起小拳头捶打他的胸膛。
“哈哈哈……我就喜欢见你害羞的样子。”
“你这么坏,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抛夫弃子,海阔天空逍遥快活去。”
“你威胁我?”阴申凝眉,目光阴沉似在盘算什么。
“你在打什么注意?”她心里有点发毛。
“我在想,应该让你再为我生个儿子。顶个大肚子,看你去哪里逍遥快活。”
“我才不给你生儿子!”
阴申环紧她纤细的腰肢,“你这辈子只能给我生儿子,逃不掉了!”
“要生生女儿,不生儿子。”
“给我生个温柔点的女儿,若还像无忧一样调皮,有我们头疼的了。”他的薄唇落在她的脖颈上。
“我小时候可是很安静温柔的,无忧还不是像你。”她瞟他一眼。
“我可听说貂小时候摸鱼打洞无恶不作,万妖山人人为此挠头,不是家里丢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我还听说,你曾放过火,烧光欺负你的人家。又在本王吃食里下毒,你不知本王百毒不侵吧。”
“哪有哪有哪有!都是流言!”貂小白扬声争辩,脸早就红到了脖子跟。
“你说无忧到底像谁?”他挑眉问她。
“反正很多人还是说我很乖巧温柔的。”貂小白死不承认。
“你是蔫坏。不熟你之人都会被你乖顺的外表欺骗。我当时初见你在万妖山,也以为你很乖巧。实则,你最不乖。我的女儿可比你诚实多了,从不掩饰伪装。”阴申骄傲的口气可见对无忧疼爱到骨子里。
貂小白嘟起嘴,“就你乖!当年老君的丹药炉是你炸的吧,整个天庭都晃了一晃。天帝震怒,把你丢去锁仙台锁了三年,你不会忘了吧。”
阴申一惊,“这事你知道?”
“当年我还没从天庭被贬下妖魔界,虽然不认识神界二皇子,可二皇子的大名,如雷贯耳。”
“貂……你对以前的事都记得了?”阴申不知是喜是悲。
貂小白沉吟稍许,“就是时间太久了,很多都记不清楚了。老君给我吃的丹药,药量太足,想起来的比较多吧。”
阴申不禁暗忖,老君是何居心?
彼时已到了道水宫,小彩连滚带爬跑来就喊,“无忧和长乐打起来了!”
“什么?!”
“什么!!”
阴申和貂小白异口同声,再不温情漫步,阴申带着貂小白直接瞬间出现在道水宫。此时的道水宫已一片狼藉,到处残骸,殿内亮光忽明忽暗,不时传出东西碎裂的脆响。
宫人们早已吓得抖若筛糠,战战兢兢跪在大殿外,瑟缩着脖子生怕被殃及池鱼。
冲入大殿,无忧一手挥舞捆绑长乐的锁魂鞭,一手持着幽灵宝剑,剑花细密无懈可击地袭击长乐。
长乐手里一把白色折扇上龙飞凤舞一个“乐”字,长身翩然不疾不徐躲过无忧一次次攻击,他并不还击,而无忧的攻击始终不能侵长乐身半分,气得她攻击更加迅猛。
“无忧!”貂小白大喝一声。
“娘!你别管。我跟哥哥比试比试。”无忧抡起锁魂鞭就袭向长乐。
阴申气得俊脸紧绷,捏个诀,无忧手里的锁魂鞭便挣脱无忧回到他的手中。
“爹!”无忧气得跺脚,站在桌子上手里扬着幽灵宝剑指向长乐,“爹娘都向着你,我不干!”
长乐立在一侧,折扇轻轻合拢。神色淡然,对于无忧的胡闹不愠不恼,平静之中更似是哥哥对妹妹的包容。
“无忧,哥哥刚回来,不可对哥哥无礼。”貂小白生怕长乐对他们三个都产生芥蒂,自此无法培养感情。显然,她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比试而已。”长乐漠然道。
“哥!我们再来!”无忧飞身再次袭来,长乐轻身避过,无忧回手一拳挥向长乐。
貂小白看的心惊肉跳,幸好长乐敏捷避开。否则破了相,将来怎么娶媳妇。
“刀剑无眼,无忧,不要跟哥哥比试了!”真是让人操心。
阴申拽着貂小白走出一片狼藉的大殿。
“身为父亲,又有能力拉架,你居然站在门外看戏。”貂小白不可理解地瞪着阴申,表示极度的不满。
“你看,长乐在逗无忧玩呢。”阴申对殿内飞旋的两道身影努努嘴,“明明每一招早就可以避开,偏偏待无忧近身才擦身而过。我们的儿子跟他的妹妹更容易产生感情。”
“那当然,他们可是孪生兄妹。在肚子里时就紧紧抱在一起。”貂小白靠在阴申的肩头,虽然长乐和无忧看上去打的不可开胶,似乎在长乐的眼角眉梢已有了淡淡的笑意。
“孩子们喜欢闹,就让他们闹去。我们……”他低头唇瓣从她的额头擦过,“忙我们的去。”
“我们有什么好忙的?”貂小白一脸懵懂。
“回来的路上,忘记我对你说什么了?”他拽着貂小白去寝宫。
“你说了很多话。”
“为我生儿子。”他含笑提醒她。
她顿时双颊绯红,“我才不……”
话未说完,他已霸道抱起她,堵住她的口,“再生几个热闹。”
“你当我是猪哇。”
“我当你是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