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寺。
李漠去而复返,冲一直在房内枯坐着的李浈咧嘴一笑。
“阿兄,一切顺利”
李浈点了点头,神情稍显木讷,更不见半点笑意。
“这么说,何仁厚已进了夹城”
许久之后,李浈方才缓缓说道。
李漠点了点头,笑道“是啊,秦椋果然悍勇,区区百余人据说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占了通化门,否则何将军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毕竟背后的冷箭最是难防”
李浈看上去似乎并无多少兴奋,甚至言语间竟夹杂着一些唏嘘之意。
李漠紧接着又道“文饶公离开后,外面延庆公主的人也撤去了一部分,估摸着现在也得到消息了”
李浈没有再说什么,手指伸入早已凉透的茶盏中,蘸着茶汤在案上轻轻画了一条线,而后又在其下方轻轻点出两个圆。
继而缓缓说道“夺通化门易,但接下来的春明门与延兴门便不那么容易了,仇士良必在此地调集大量禁军”
“那又如何禁苑不是有三万禁军么”李漠显得不屑一顾。
李浈摇头轻叹,“三万不假,但这些人早已过久了太平日子,与神策军可谓云泥之别,另外夹城毕竟太过窄小,如此庞大的军阵,进去了便是一场灾难”
说到此处,李浈稍稍一顿,而后逐字逐句说道“只可进,不可退”
李漠闻言顿时色变,“既如此凶险那阿兄为何还要选择经夹城去南郊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通化门一旦失守,这三万人便是死路一条”
李浈面色凝重,缓缓起身望着已泛起了鱼肚白的天际,缓缓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相信何仁厚”
“要不要动咱们的人”李漠紧接着问道,毕竟城内尚有萧良亲自训练出来的三千死士。
闻言之后,李浈抬手说道“这是咱们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
“难道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么”李漠不解。
李浈摇头轻笑,拍了拍李漠的肩头缓缓说道“自仇士良回京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对手了”
“那”李漠正欲追问,却忽然恍然大悟道“阿兄说的是”
李漠没有说下去,而是伸手指了指西北方向。
李浈笑着点了点头,幽幽说道“二郎啊你记住,有时候朋友不一定是朋友,只有敌人才永远是敌人,莫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闻言之后,李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轻声问道“难道公主和杞王殿下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李浈抬眼看了看李漠,答道“这倒也未必,毕竟也只有文饶公一人知道而已”
“那为何”
李浈随即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换了旁人,即便想不通,怕是也不会追问下去,即便问了,自己也未必想回答。
但对于涉世未深的李漠,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也不能拒绝。
“二郎,这官场之事要远比你想得更为复杂艰险,对于任何你潜在的敌人来说,你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件事,势必都会暴露你的意图,正如眼下,当日延庆公主命王昱前去禁苑做说客,你当为何”
李漠想了想道“自然是笼络人心了”
李浈点头又道“但如今我请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诏令,那么这个人情便被太后抢了去,所以禁苑这三万兵便与延庆公主再无半点瓜葛,失去了这三万兵马,无异于断其一臂,你以为延庆公主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李漠撇嘴说道“那也是她与二位太后间的事情,况且太皇太后那里还是文饶公亲自去的,与我们何干”
话没说完,李漠随即面色一紧,急忙又道“阿兄的意思是说延庆公主已经知道你与太后的关系”
“她若知道的话,你觉得我们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么”
说罢之后,李浈面色微微一沉,轻声说道“看着吧这京城很快便要乱做一锅粥了”
言罢,李浈将案上早已备好一封手信递于李漠。
“送至何处”李漠接过,并没有追问手信的内容。
李浈负手轻笑。
“通化门”
夹城。
夹城实为一条位于长安城东侧的夹道,原为玄宗皇帝为方便自己与杨贵妃到曲江游玩所修,其直贯南北,可由宫城不经朱雀大街或坊道而直达曲江芙蓉池,在极大地保证了隐秘性的同时,又提升了天子出行的安性。
这是何仁厚第一次进入夹城,似乎也是第一个引兵进入夹城的人,更是大唐历史上第一位同时领左右英武、神武四军主帅的武将,虽是暂领,但这也足以光耀门楣、震动朝野。
更何况今日之事足够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几笔浓墨重彩,但尽管如此,何仁厚的心情依旧无比沉重。
当李浈提出取道夹城之时,何仁厚便已料定了战事的惨烈,但他仍没有拒绝,因为他明白,这着实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自己如此以为,自然仇士良也如此以为。
兵贵于奇,将贵于谋。
就连何仁厚自己都不曾料到,原本自己并不抱多少希望的那个队正秦椋,却在通化门一战中起到了如此重要的作用,以至于从开始到结束,自己仅仅损失了不足百人,更是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便完占领了通化门。
于何仁厚来说,这不能不算个意外之喜。
何仁厚伸手将兜鍪轻轻摘下,沁出的汗水早已将发际浸透,顺着稍显凌乱的发丝缓缓低落,迎着初升的旭日,何仁厚微微眯起眼睛目视前方。
逆光而望,一座高大巍峨的城门在刺目的光芒中时隐时现,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何仁厚将兜鍪重新戴好,而后回身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尾的军队,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狰狞。
“诸位兄弟”何仁厚扯着嗓子吼道,伸手指了指前方。
“前方便是春明门”
言罢,何仁厚稍稍一顿,双眉微微一挑,继而又道“今日我不说什么忠君救国,更不谈什么光耀门楣的屁话”
话锋再顿,何仁厚的嗓子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向腰间水囊摸去,却犹自苦笑一声。
何仁厚的目光中渐渐闪出一股浓重的杀意,锵啷一声抽出腰间横刀,厉声喝道“我只想告诉诸位兄弟,今日我等冲过去便活,否则便为叛军刀下之鬼,做人还是做鬼,尔等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