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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雷牙(1 / 1)

骏马奔骋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踏过薄薄积雪,留下一串清晰的蹄痕。

此时,京城已经平静。喊杀声像是被雪覆盖一般,于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夜幕浓重,暗影沉沉,方氏兄弟专注于白雪的微弱反光,彼此都是沉默以对。

这沉默是从黄昏时分开始的——在料理了杨新冉的后事之后。

“龑雪御银”的确有效。起初,棺材铺的老板见他们年幼,又见死者可疑,本是要拒绝这笔生意的。但当方瑢出示御银,一切便又立即翻转。“小兄弟既有这宝贝,何不早点拿出来,可教我们怠慢了!”说着,还惶然欲跪,大概不拜上三拜、烧几柱香是不能了事的。这样的奴颜媚骨,让方璘越看越来火,便随手将御银丢在了地上,拉着方瑢急忙离了铺子。

“咱们该看着杨前辈平安下葬的,”方瑢犹豫着,将这事提起来,“那把玄铁文剑,还有那块蛇纹石,都是值钱的东西啊,被老板昧下怎么办?”

方璘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他不像方瑢,还有过几年在东部沿海的沁南府城生活的经历。此时听了弟弟的提醒,不禁为难地撇了撇嘴角。“不会的吧,要是那样,他还算个人吗!”

“天底下算不得人的人多了去了。”方瑢道,顿了一顿,又说:“不过咱们快些走了也好。听说京城里,‘笼香卫’的耳目无处不在,叫朝廷知道了咱们在安葬杨前辈,一定没有好事。更何况……咱们再晚点回去,爹可要暴跳如雷了……”

他们的父亲并不算很严厉,只是他们犯错的时候,惩罚起来倒也不由分说。兄弟俩毕竟还是孩子,这样一想,便觉得与净军比起来,似乎还是父亲更可怕一些。

于是催着马儿加快了步伐。

半个时辰前,东都衙门曾宣告了宵禁,但没有一刻便又解除了。一些街道开始看得见行人,只是都畏首畏尾的。多半地方还是杳无人迹。这让方氏兄弟仿佛行走于偌大的死城里,每一步蹄落都伴着回音,像有幽灵如影随形,而少数真正的人,则反而更像是鬼。

热血容易在这样的环境中冷却,一旦对屠杀的悲愤褪去,其余的事情便浮了上来。

比如那首宫词。

按百里秋凰所说:一首江山词,一首如梦令,凑成一对“江山如梦”——这“江山如梦”是什么,兄弟俩是不知道的;“江山词”也是连方瑢都从未听过的词牌,但雪地上那首词既然并非如梦令,那么或许便是“江山词”了。方瑢对诗词了解更多,只觉得字里行间都是苍凉之感:像“雁过九曲回肠”,像“只影欲何往”,像“叶落花塚掩残红”,像“看江山,皆如梦”……虽然文字并非不大气,但归结到情感上,仍不过露水花瓣般的一缕幽思。至少方氏兄弟俩是从中读不出什么“信念”的。这让他们有种愧对杨新冉的感觉,仿佛辜负了他的嘱托。

“依我看这词就不是杨前辈所指的那首,”方璘下了结论,“儿女私情罢了,哪来的什么‘信念’。”

方瑢闻言,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此言差矣。儿女私情怎么就没有‘信念’呢?‘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可生死许之的物事,定是大有信念在其中的,不然陷在里面的人又何必认真?而且,我觉得那首词可不仅仅是在说儿女私情,倒更像是抒发旅人孤独之感——于天地间无可依托、难觅同路,上下求索而不可得,是以看过残阳、孤峰、秋风、明月、青云、寒江,仍觉得自己不过是落在枯树下的几片残叶,而江山万物亦皆如梦,竟半点意义都没有……哎?哥,你说那位百里姑娘提及的‘江山如梦’,是不是指这个意思啊?”

听他啰里啰嗦大半天,方璘委实不大耐烦,但到底家学渊源、多少还是听懂了的,便不由得轻笑出声:“什么生死相许、又孤独之感的!难怪娘总说你人小鬼大,以往不跟你罗耗所以不知道,而今可算见识了,你那脑袋瓜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我可是在说正经的呢……”方瑢的话音逐渐低落,转为一声像模像样的长叹。结果被哥哥回手在额头轻轻敲了一下。

到此时,前路来了个熟悉的转角。方氏一家暂时下榻的旅店——南风客栈——到了。

父母十有八九已经回来,并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失踪。父亲的责罚成了两个男孩所面临的最直接的问题。方璘本能地驱马绕过正门口,朝客栈的后院走去。巷子里一团漆黑,倒是很适合他们静静思考对策。

“哥,”方瑢提议道,“你说如果咱们从窗户悄悄爬进屋去,假装从没离开过,能不能骗过爹和娘?”

“你说能吗?”

“好像……不能。”

方璘轻叹口气。“那也试试吧。”

于是两人下马,先将马儿拴在了后门口,然后悄无声息地潜进后院。绕过柴房,院子一角有个柴堆,恰好在他们住的房间的下方,那柴堆的高度对方璘而言足够了。兄弟俩像往常一样默契——先是方瑢踩着方璘的肩膀、被勉勉强强地拱上去;随后方璘自己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爬过窗户,钻进了漆黑不见五指的客房,心里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些乐观的猜测:既然没有点灯,大概父母还未发现他们不在吧……

正要窃喜,面前却突然闪出一道刺目的亮光。

有人点燃了火折子,又点了油灯,将整个房间顿时照亮。奶娘万嫂手持灯座,正与侍婢梅香站在火光之中。她俩中间则是兄弟二人的姐姐。

“回来得还真早啊,两位少侠。”方琬莘年方十七,外貌虽算不上姐妹间最好的,却也身段高挑,气质娴静,仪态落落大方,喜怒不形于色。贤良淑德,尽在眼角;温厚和顺,悉凝唇边。即使是在教训淘气的弟弟,她的神态依然柔和自若,不露愠色。

看到是姐姐而不是父母,方瑢感觉轻松不少,但还是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语气也变得急促:“原来是大姐啊!你……我们……只是到巷子里逛逛,还没等走远呢,哥就说外面危险,劝我回来了。这不刚巧就赶上你来了……”编造善意的谎言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但如果对方是大自己三岁的姐姐,情况就不同了。

“是这样吗?”果然,琬莘立即便拆穿了他的说辞,“可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逛一个小巷子,需要这么久?还需要你们带着一身马汗味?”

姐姐的鼻子向来很灵。方瑢张口结舌,再不知如何辩解。一向少言寡语的万嫂笑着摇头,嘴里念叨着“两个小鬼头,可教我担心死了”,一边将火盆也点起来——二楼是没有火炕的,隆冬时节,房间里一时不生火,便很快会如冰窖般寒冷。梅香亦上去帮忙,很快让小小的斗室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方璘自始至终都很镇定,或者至少是假装不在意,此时已径自走到床边躺了下来,然后似乎很随意地问道:“这么说爹和娘都知道了?”

“他们知不知道,还得取决于我。”

“取决于你?……”方瑢闻言,双眼一亮,方璘也从炕上坐了起来,“爹娘还没发现?”

“老爷和太太还没回来,”梅香笑道,“在客栈里的只有姑娘、万婶和我而已。两位爷打算怎么堵住我们的嘴?”

“这个好说!”方璘道,喜色几乎难以掩饰,“你们不是弄不清皇城里发生了什么、还坐立不安吗,稍后我就讲给你听。不过我要先出去一趟。那匹马还扔在外面,得牵到马厩里去。”

“马?”万嫂面露疑惑,“咱们家的马?”

“不是。”方璘简短答道。细想想那马毕竟是强抢过来的,做出这种事,若让姐姐知道了可不好——非告诉了爹娘、罚他抄一百遍《闻道书》不可。因此也不等姐姐发问,急忙拽了方瑢一起跑出了房间。同时心里琢磨着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到那批胡人、把马还回去……人生地不熟的,这可比抢马难多了。

一楼已经有了些酒客。他们都是外地来的,而且十有八九和方家人一样、是来自南方,此时宵禁刚解除,这伙人正边喝着醪糟、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内城发生的事——当然没有一张嘴说得靠谱。方璘方瑢没心思理会他们,只径自从厨房掩进了后门。

后院还和刚才一样是空无一人的。他们找到方才拴马的地方,却难以抑制地瞪大了眼睛。

那匹马不见了!

方璘心底顿时一沉:这不是坐实了他抢劫的罪名吗?如果及时归还的话,他还可以说自己是借的,只是方式有点过激;可若归还不了……方氏一门虽有数百年声威,传到方敬信这一代却已家道中落了,要额外添置一匹漠北骏马,着实是个不小的负担。到时父亲肯定更恼火!——一念及此,他心里更是急得像着了火一样。

正惶急间,突然方瑢指着巷尾惊叫一声。他急忙望过去,发现那里拐角处,有一丛马尾一摆而过。

“好家伙!竟是贼遇上贼了!”他不由细想便朝那边冲了过去。

然而刚跑出没几步,忽听身后弟弟一声闷哼。两个人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方瑢肩胛上打了一棍,力道很大,瘦弱的少年当即便瘫软下来,被一边一只手劫持捆绑。

方璘大惊,正要回身去救,一把弯刀已经横在了前面,又有个手劲极大的人从后对他施展了擒拿手,制住了他的双臂。他立即扭转身体试图挣脱,对方却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改变应对之策,招式巧妙,绝非普通摔跤手能够相比。方璘咬一咬牙,决心要动用还很稚嫩的内劲,却蓦地看见劫持方瑢的两个人身边又出现了第五个黑影,手里持把瞄准了他胸膛的、拉得满满的弓。

寒冷的空气里满是刺鼻的膻腥味,让方璘猜出了他们的来路。

“诸位可是刚才借马给在下的朋友?

“借马?朋友?”身后一阵马蹄声,骑马的胡人冷笑道,听声音,正是被抢了马的那个华服年轻人,“你们轩人说话还真有意思。明明是用抢的,怎么到你嘴上却变得这么好听?”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万不得已,本想日后还给几位兄弟的,”方璘道,“既然几位兄弟找来了,那正好接受我们的感谢——只是要先放了我弟弟。”

那人闻言大笑,“听听这小子的话!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牧羊人吗?我们‘雷牙’闯荡北境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抢。用你们轩人的话说,这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传到道儿上可不好听啊。一句话:兄弟们想要个交代,你们哥俩也非给出一个交代不可!”

“什么样的交代?”方璘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于是索性放弃了求饶。

“按我们峻陶人的规矩,盗窃者要被马拖,拖不死就放人。不过这里不是漠北,”那人语气里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咱们得用个更简单的方法。札阑合,说说你铁烈族惩办小偷的办法!”

挽弓的那个人迟疑了一下,“偷盗者……砍一只手……老大,在这儿见血不好吧!”

“怕什么,净族在内城砍人,咱们就在外城砍人!血混在一起,谁分得清是哪个砍的?”看来被抢马的那个就是“雷牙”的首领,他一只胳膊伸出,食指指向因疼痛而面孔扭曲的方瑢。“先砍了那矮小子的手!”

抓着方瑢的其中一人单手抽刀,寒光一闪,冰冷锋锐恰若雷电之牙。方瑢眼看着那刀刃坠落,吓得几乎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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