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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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喝过药,晚间出了一身汗,这烧才算退下,醒来后周身果然轻爽不少。

傅成璧上午来段崇值房中想问问他可有好转,谁知来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一问才知天不亮时,段崇就办事去了。

傅成璧想,皇帝不给他加俸禄实在没天理,段崇这是一个人干着十个人的活。每次出现场有他,验尸有他,盘查有他,抓捕犯人有他,另外还兼任审判和皇城守卫,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想来前世李元钧那般忌惮,也是有道理的。

而段崇这厢一早起来,先是回家取了傅成璧给他拎来的药,拿去药铺请大夫看了看;继而又买了些补血补气的药材,包好,一同拎到了相府。

下人请他入府后,杨世忠和裴云英撞他个正着。杨世忠见他眼轮灰暗,不似往常精神,气得牙根儿痒痒,但也不敢跟他说一句重话,只道:“你就不能消停几天吗?我求你了行嘛?”

段崇低声说:“找沈相有要事。”

杨世忠:“你就可劲儿作,哈,我是听说剑圣快要游历到临京附近了,看他治不治你!”

段崇:“谁来都一样。办案。”

裴云英摆摆手,安抚了一下杨世忠,对段崇说:“沈相刚醒,你去罢。”

“相府的巡防,别大意。”

段崇叮嘱完后,就径直往沈鸿儒的房中走去。他已经搬到后院中一处僻静的小暖阁子里休养,周边守卫十二时辰轮番换守,保护他的安全。

见段崇走进来,沈鸿儒病白的脸上勾起一丝笑容,道:“行,每次你一来府上,本相必然是卧病在床。”

“习惯了。”段崇将补品一放,还是像从前那样取了圆凳坐在床边。

在沈鸿儒面前,他的确像个学生,挺直腰身坐得板正,像是随时都可以恭听教诲一样。但沈鸿儒却不像个老师,他长得俊雅,一点也不老成,还爱笑,笑里藏刀,看着人的眼睛薄寒又凌厉。

段崇回归正事上,问:“对于刺客的身份,你可有甚么眉目?”

他摇摇头,“太多了。本相在朝堂上树得敌,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任何一个都有可能。”

“那原因和目的呢?”

沈鸿儒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告诉段崇。

半晌,他才说:“韩仁锋一案水落石出之后,叛乱的流民必将受到严厉的审判,将流民遣返的事,我也已经上过折子。圣上的意思也很明了。……本相想趁着这次案件,开始批判前任首辅柯宗山,借天下之口将其彻底否决,进而推翻他从前规定下的条条状状,再于朝中推行新政。”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态度很是坚决。

段崇缓缓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是沈鸿儒一生的抱负。他拖着病躯强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天。

沈鸿儒继续道:“新政变法,必然流血,那些刺客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这也是我不让你对外声张遇刺一事的原因。”

朝中能够支持他新政的官员不在少数,但他们大都是只是因为新政的推行符合他们自身利益,所以才会倒向沈鸿儒这一边。而不像沈鸿儒,凭着一腔热忱,断头流血都不畏惧。

如若让他们知道新政还未开始,牵头的魁首就有了性命之忧,必然就会动摇决心。

面对朝堂党派的纷争,以及沈鸿儒的考量,段崇非常直白地说:“我不懂这些。”

“你不懂才是对的。”沈鸿儒一字一句地说,“若以后你真被卷入这政斗的漩涡当中,务必想尽办法全身而退,回到你的江湖去,再不要插手朝廷的事。”

“愿为大周赴死的沈相,也会说出‘全身而退’的话?”

沈鸿儒道:“单九震和夜罗刹都能在皇宫出入自如,难保皇上不会忌惮江湖势力。她跟你是甚么关系,我不过问,只是她既当着皇上的面说你是她的儿子,那皇上以后也不会全心全意地信任你、重用你。”

段崇轻抬了一下眉,“的确如此。”

沈鸿儒一惊,问:“怎么?”

“宫里开得伤药,虽无毒性,却也会让伤口愈合得很慢。我养伤期间,皇上着令裴云英坐上位,应当也是想培养一枚能够制衡我的棋子。手段过分拙劣了些。”

沈鸿儒却笑了笑:“就是要做得拙劣,才能让你轻易揣测出圣意,要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如本相去请一道旨意,把你放到县衙两年,等过了风头再调回来,这样……”

“我不会离开。”段崇打断他,语气很坚决。

虽然段崇一向都有自己的决定,但沈鸿儒却很少见他有如此不听意见、执拗顽固的时候。

沈鸿儒想了想,半晌,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低声大胆猜测,“有牵肠挂肚的人了?是武安侯府的傅姑娘。”

面对沈鸿儒,段崇这次竟也没有否认,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沈鸿儒其实比任何人都尊重段崇,可此时见到段崇一反常态,他也不免有些急了,“糊涂!你知不知道她哥哥手里握着多少兵!”

若是换做从前,他不会多说,可皇上授意太医院换药就能看出如今段崇的处境,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都不为过。

段崇在这个时候想跟傅小姑娘在一起,无异于是逼皇上起刀。

半晌,段崇眼眸深邃,声音低缓,“先生,我从前犯过大错,从不奢望自己还配有这样好的运气。”

沈鸿儒急郁的心一点一点平稳下来,双眼惊诧地看向他。

他一向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柔和起来,“如果她愿意的话,无论甚么时候,我都可以。”

好久好久,沈鸿儒才哼笑着说:“我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八字还没一撇,你小子纯属单相思呢。”

段崇:“……”

沈鸿儒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打趣,沉声说:“既然如此,为师不会阻拦你。只不过你想要求长远,在缉拿单九震和夜罗刹归案之前,还得谨言慎行。”

“受教。”

沈鸿儒眨了下眼睛,悄悄地问:“这些话,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段崇挺了挺背,顿觉有些窘迫,闷声回答:“没人知道。”

沈鸿儒笑起来,显然对此是不信。沈鸿儒了解段崇,若说要隐藏喜怒哀乐,段崇能够得心应手、从容不迫,但在情.爱方面,他太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了。

他道:“行。如果我能空出手来,就帮你一起讨老婆,也不枉咱们师生一场。”

段崇冷着声音,有些警告的意味,“沈相甚么也不必说、不必做,就是帮最大的忙。”

……

至于遇刺一事,沈鸿儒想息事宁人,段崇也只得转为暗中调查。

他去遇刺的巷子里勘探了一遍,发现巷中所留下的刀痕只是普通的规制,随处可见,刀法也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此事陷入僵局,段崇一时也找不出新的线索,只能暂且搁置。

仲春时分,孟州知府乔守臣调任京城,入职刑部侍郎,暂代段崇为六扇门新任魁君。

乔守臣的调令一下来,自然引起了门中信鹰的极大不满。

尤其是杨世忠,简直跟炸开了锅一样,冲着裴云英就是一顿大吼大叫:“他皇帝老儿是啥意思!寄愁受伤是为了谁?是,他的确是伤了,但也能蹦能跳的,这空降个兵就给寄愁顶替下去,连句解释都没有,他究竟是想做啥!”

裴云英沉着脸,看上去也是蕴着怒气,但火是冲着杨世忠发的:“你到皇宫里嚎去,在这儿嚎有用吗?”

杨世忠一下泄了气,恨叹道:“要是真不能干,大不了就走!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咱们也怕混不上饭吃么!”

裴云英说:“降职的是魁君,又不是你,你能替他做得了主?”

杨世忠尥蹶子,道:“那我肯定不受这个气!”

这边儿傅成璧正抱着昭昭晒暖,两人一对斥起来,昭昭听见,抖了抖耳朵,一下从她怀中跳了出来,直往裴云英的方向奔去。

裴云英见着昭昭,可算有点开心,将它抱到怀中来,低声逗他顽儿。他又回上杨世忠的话,说:“要走你走,我留下,跟着昭昭。”

杨世忠见他真不当回事儿,又气又急:“你、你这个叛徒!”

傅成璧走近了,柔声劝道:“杨大人作甚发这样大的脾气?”

杨世忠一看又来了个可以倾诉的人,急忙道:“还不是因为乔守臣!”

“乔大人是个好官。”傅成璧弯了弯眼睛,“他在孟州的风评是很好的呀。”

杨世忠梗起脖子,一副要抬杠的架势,“寄愁难道不是好官了?”

傅成璧想了想,“他呀,他是好人……”

几个人正说着,六扇门中威武堂堂地走进一派官兵,簇拥着当中的蟒袍新官,此人相貌不俗,仪表堂堂,正是刚刚到任的乔守臣。

“刑部侍郎乔大人到——!”

除却傅成璧,门中一干人皆要屈膝行礼。杨世忠是最不甘愿的那一个,教裴云英拉了拉袍角,这才跪了下来。

只是六扇门中人都没有料到的是,乔守臣到任,段崇竟是同行,而且两人看上去很和谐。几人抬头看向段崇,各个眼中都带着诧异。

段崇从容不迫,沉声道:“在我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乔大人会代掌六扇门所有事务。”

杨世忠不满,小声唤道:“魁君……”

段崇知道他想抱怨甚么,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乔大人是沈相的门生,为官清正,能加入六扇门,是百姓之福。”

杨世忠一时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倒是裴云英一下意会,轻轻勾起了唇角。

乔守臣拱手敬礼,声音清润,说:“日后还请诸位侠士多多关照。”

乔守臣环视一圈,触及傅成璧的视线时,见她轻笑了一声,点头回礼。

傅成璧不像杨世忠那般恼火。起初听到接任人选是乔守臣,她就放下了大半的心。

乔守臣在孟州政绩出色,是个连她父亲都啧啧称赞的人。此番乔守臣能够在初春考核升迁之际,连跳两级,调职入京,想必就是沈鸿儒的手笔。

既然是沈相在幕后策划,这六扇门魁君之位早晚还会回到段崇的手上。对这样的降职,傅成璧倒看得开,毕竟单九震的存在,令他的身份一下敏感起来。

此时有乔守臣压一压势,对段崇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段崇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也清楚,这乔守臣就像沈鸿儒放进朝堂里的一条野鱼,由他来作为新政的代言人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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