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下起了小雨。
稀稀拉拉的小雨,凉凉的微风,甚是清爽。
躺在床上的宁仁杰慢慢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看着陌生的环境。
“你醒了。”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了宁仁杰的耳朵里。
宁仁杰斜头看了过去,一个美丽的女人正笑看着自己,她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宁仁杰刚要问她是谁,他这是在哪里,女人已经走了过来,笑道:“来,喝口热汤吧。”说罢,她拿着勺子,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汤,喂进了宁仁杰的嘴里。
宁仁杰感的,只有四个人。
梅长秋、邓长剑、王坤,还有宁仁杰自己。
梅长秋和邓长剑都是梅花会的元老,包括王坤,他们三个人,任何一个人是内鬼,都是很可怕的事!
这几天,宁仁杰也和木大嫂和木鹏熟了。
木鹏和木大嫂的感情很好。虽然他们在山上过着与世无争,有些贫困的日子,可他们的脸上每天都挂着微笑,那是幸福,快乐的微笑。每当看到他们夫妻幸福的笑容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起月儿。
月儿也是贫困人家。十六岁的时候,被她舅母卖到了烟花之地。月儿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就在她的第一夜,碰到了宁仁杰。
那是月儿的第一次,也是宁仁杰的第一次——宁仁杰第一次杀人。
当他的剑从对方的咽喉中拔出来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看着溅出来的鲜血,倒下去的尸体,他扔下了剑,胡乱的冲到了一家妓院,喝酒。连着喝了三天,吐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他把杀人得来的银子全部拿了出来,就为了要月儿的第一夜。
第二天醒来,他看到身边已经熟睡、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月儿的时候,才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从那天起,宁仁杰就发誓要对月儿好。于是,他杀了第二个人。
这是他主动向邓长剑提出来的。因为他需要银子,需要银子赎月儿。
杀了第二个人,他又连醉了三天,吐了三天。这三天,一直是月儿在照顾他。
现在月儿在做什么?
她有没有在想自己?
每当想起月儿,宁仁杰就会忍不住笑。
这天,木大嫂把煎好的药递给宁仁杰后,忽然笑道:“家里一定有人在等着你,想着你。”
宁仁杰一怔,随即笑道:“木大嫂,您怎么知道?”
木大嫂笑道:“因为你总会莫名其妙的笑,很幸福的笑。除了想起自己关心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笑容。是家人在念着你,还是你的知己在等着你?”
宁仁杰笑道:“她叫月儿。”他接着道:“她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命很苦。可她很乖,很懂事,也很聪明。”
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男人在谈起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为什么总会变成一个话多的人?
就因为他在谈的是他心爱的女人。
木大嫂笑道:“她一定很漂亮。”
宁仁杰笑道:“是的。她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他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转颜笑道:“当然,木大嫂也是最漂亮的。”
他说的虽然是客气话,却也是实话。
木大嫂的穿着很普通,衣服上带着补丁——可这简单而朴实的衣服也盖不住她的容貌和气质。
忽听一人笑道:“在你眼里她虽然漂亮,却不是最漂亮的。可在我眼里她是最漂亮的。”
原来是木鹏回来了。
木鹏把砍回来的柴火放下,接着笑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宁仁杰笑道:“好多了。这些日子,实在麻烦你们了,木大哥。”
木大嫂笑道:“别说这客气话。”
宁仁杰笑道:“木大哥,木大嫂,我想我想今天就走了。”
木鹏看着他端着药碗的手,郑重道:“你绝不可以走。”不等诧异的宁仁杰问,他接着道:“你已经杀不了人,至少十天之内,你绝对杀不了人。”
宁仁杰怔住。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是做什么的,他也有意识的避开自己营生的话题。可他没想到木鹏还是知道了。——靠杀人过日子的人,在木鹏和木大嫂这样朴实的山民面前,总会觉得有一些卑微。
木鹏接着道:“你的右手掌心都是茧子。你是用剑,还是用刀?”
宁仁杰不想回答,可也必须回答了:“剑。”
木大嫂忽然瞪了一眼木鹏,接着对宁仁杰笑道:“我们都知道你是江湖上的人。快意恩仇,风口浪尖的。可你现在身体状况不适合打架。”她接着笑道:“如果你现在去跟人家打架,肯定会吃亏的。”
木鹏忽然叹道:“你并不喜欢杀人,为什么还要过江湖的生活?”
宁仁杰苦笑。
他也只有苦笑。
除了月儿,没人知道他不喜欢江湖的生活,不喜欢杀人。
木大嫂又瞪了一眼木鹏,忙岔开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了。听你嫂子的,等过几天再回去,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走。”她不给宁仁杰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你快躺下吧。”
宁仁杰的身体,他自己当然清楚。
以他现在的身体,任何一个武功中流的人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宁仁杰歇了七天,却不知道这七天里发生了许多他意想不到的事。
宁仁杰连同他带去的十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音讯。邓长剑派人去森林城暗中侦查,整个森林城,没有一个知道这十一个人的去向。现在邓长剑打听到的消息,就只有宁仁杰曾经住过的客栈。客栈很普通,绝不会掺和江湖上的事。
那宁仁杰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宁仁杰失踪的第三天,梅长秋把邓长剑找到了议事厅。
只有商谈梅花会重要的事,梅花会的帮主才会发出召唤令,并且要求被传唤的人来议事厅。这代表了要商议的事关乎帮会的利益,乃至存亡。邓长剑急匆匆赶到议事厅,一进来,他就怔住了——议事厅当中,赫然摆着一具尸体。
王坤!
梅长秋的脸色铁青,凝重地看着刚刚进来、惊愕的邓长剑。
“你可看的出来是谁杀了他?”梅长秋单刀直入。
邓长剑仔细看了一番,沉声道:“是豹头门的关红!”
练刀习剑的人各有各的招数、套路和习惯,或因为个子的不同,或因为招数的不同,或因为路数的不同,各种各样的因素,都会使不同的剑客或刀客出手的位置和角度有所不同。从王坤身上致命伤来看,杀他的人是用刀,而且招数毒辣,出手位置刁钻,且速度极快。
豹头门下用刀高手有八人。其中最高、招式最毒辣的,就是关红。
梅长秋冷道:“豹头门这是公然挑衅。这一战,在所难免!”
邓长剑道:“这一战,我们必须谨慎!”
梅长秋沉沉吐口气,道:“马阔!”
声音一落,一人从门外飞快的奔了进来,躬身道:“马阔在!”
梅长秋起身,威严道:“派人去给豹头门的孟红刚送开战信!”
邓长剑想要阻拦,可梅长秋是现在的代任帮主,他的命令已经发出,他就算有异议,也绝不可以当着手下的面反驳。等到马阔离去,他才婉转着道:“长秋哦不,梅帮主,以现在咱们的实力,如果硬和豹头门硬碰”
下面的话他不必说。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梅长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诡异的笑了笑,道:“长剑,召集梅花会的所有高手!”
邓长剑似乎明白了,原本担心的神色瞬间不见,笑了。
“你们需要做的就是伪装好自己,绝不可以让任何一个人看出来你们是习武之人,一个队有一个人暴露,整个队伍的人,都要死!”
“等到你们进了森林城,各自找不同的客栈住下,晚上听到暗号之后,立刻前往豹头门总舵后门墙外集合。队里有一个人耽误,一队人全都要死!”
“出发!”梅长秋不用问“明白没有”。他的话已经很清楚,根本用不着问这种废话!
三十五个人,分成七队,各自乔装,前往森林城。
三十五个人,都是梅花会中的高手,佼佼者。
——开战信,只是幌子。
孟红刚收到开战信的那一天,就是梅花会进攻豹头门总舵的时候!
“长剑,我们也去。”梅长秋说这句话的时候,着实让邓长剑惊愕。邓长剑只是堂主,他可以去,可一个帮会,不能没有帮主,梅长秋绝不可以去!可梅长秋没给邓长剑反对的机会,接着沉声道:“这一战,关乎梅花会的生死存亡。如果这一战败了,梅花会也就不存在了。我必须要去!”
梅花会三十五个高手出动的第三天。
常三叶和孟红刚正聊一些闲暇的话,花笑厅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面露喜色,笑道:“门主,常爷,有信儿了!”
孟红刚和常三叶都忍不住站起,脱口道:“真的?”
花笑厅喜道:“预计十天之后,那些人就能到城里。没错的话,十二天之后,他们就会动手。”
孟红刚又高又壮,皮肤健康的油黑,眸子里透露着威严、坚定和自信的光。只有长期掌握大权、地位崇高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势与自信。他冷笑道:“十二天,他还要我等十二天?”
常三叶笑道:“红刚,有时候做事,必须要有耐心。不能心急。”
孟红刚沉声道:“派人强攻,三天就可拿下!”
常三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红刚,你可知道,一个帮会的灵魂,是什么?”
孟红刚道:“金钱?”
常三叶摇头,道:“是兄弟们的命,还有兄弟们的心。”他紧接着道:“一个帮会可以穷,可以没钱,却绝不可以没有兄弟,或者兄弟们的心不齐!在你我看来,只要兄弟够多,一起进攻,当然可以拿下小小的梅花会。可那样我们也会损失很多兄弟。”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道:“上次抢夺巨山帮的地盘,虽然我们获胜,可我们也损失了六百多个兄弟!”
那是一次惊天动地的血战。
几千人在山上浴血奋战,惨叫声连天,血流成河。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硬汉见到那场决战,也绝对会忍不住发颤。
常三叶接着道:“那次血战,我们是胜了,可我们搭进了多少兄弟?搭进多少兄弟,豹头门就等于损失了多少人心!”
孟红刚沉默,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常三叶接着道:“如果再有一次损失巨大的血战,豹头门的兄弟们就会人心不稳。所以,我才会花了那么大的心血,来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