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一边眉梢微微挑着,几不可察,眸中探究的神色并不掩饰。他抬手阻道:“你既然冷,且披上。是我提要求你陪我坐一会儿,断不能叫你受了冻。”
绿衣固执,手臂再往前伸了伸,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不是那些娇娇的千金,哪里就能冻着了呢?还是你披着吧,你的身体比我差远了!”
照着别人,这话是万万不肯说出口的。对着万人之上的天子说他身体差,这得有多大的胆子?然而正是她这句话,反而让刘弗陵觉得心中某道锁发出摇晃的声音,他审视她的目光也含了柔和。微微笑道:“你的伤刚好。”
绿衣见他不肯起来,干脆自己起身,不由分说又给他披上了,语气强硬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你披着!”
边说,还边用两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不容他拒绝的意味如此明确。刘弗陵也只好笑笑,不与她争。
她见着他不动,这才放心的转过去,再度坐下,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般,抿着唇,从鼻中吐出一口气来。
她脸颊微微有点红,亮如皎月的眼睛有意稍稍别开,并不与他对视。她的手指按在席子上,指尖有些用力的泛白,她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一般。
刘弗陵视线停在她指尖,等了一会儿才将身上外衣拿下,放到一旁。她显然眼梢是瞧着他的,一见她居然脱下了外衣,立即挺直上半身,圆亮的眼睛睁睁望着他。
“既然你不冷,我亦有些热,还是放在一旁,待谁需要再拿来穿上。”
他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她扁了扁嘴,没吭声,别开脸去,不高兴的颜色自然而然浮了上来。对过的人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她听到,又调过视线来,朝他瞥了一眼。她到底是忍耐不住,哼了一声叱问:“你笑什么?”
刘弗陵未否认,他将拳放下来,凝着她,笑容渐渐淡下去,他说:“很好。”
他没头没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绿衣自然觉得奇怪。不再将视线调到一边,她扭过脸来,一双眼睛浸透了月光的光华,盯着他,似有微波在其中缓缓的动荡。她问他:“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很奇怪吗?”
“你不奇怪吗?”绿衣摇摇头,“我可没有见过你这么奇怪的皇帝,总是跑出来。你不知道外面比汉宫危险多了吗?就算是你亲信的府中也是不可靠的。成王败寇,等到了那一日,可没有人会去想前一个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失败的那个人只会是被踩到脚底下的失败者。”
刘弗陵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么一段话。那隐隐便淡的笑容,到此刻已消失不见。他看着她的视线也变得紧了许多。有许多话即将冲破关口直冲出来,可到最后,他不过微微点头,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我该感激你跟我说这些。”
“感激我干什么?你应该早些回去,能够不在外逗留,就不要在外逗留了吧。哪怕外面再好玩,还是得回到自己的地方才会安全。”
绿衣自顾自说着,仰头朝着天上望了一眼,长长吐出口气。那一团白白的雾气立刻凝化成珠,下一刻就粘结在了她自己的鼻尖上。绿衣伸手在鼻尖上摸了一下,指尖湿湿的。她低头望着有点发红的指尖,眼眶也有一点儿热了。
她说:“你早点回去吧,以后,没什么要紧的,就不要出宫了。就算是出宫,记得要多带些人,单独出来可不好,太危险了。”
边说,边将手放下来。像是想到什么,她往自己身上摸了一阵,把那一块玉牌给摸了出来。摊在手心,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那通透的玉,被润泽的月光一照射,像是自有生命一般,闪着动人的灵光。她指尖摩擦了一回,果真是有玉骨生津的感觉。她把手伸了过去,在刘弗陵的面前摊开:“这个还是还给你吧。等我回去了,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你,我不能把你喜爱的东西真的带回去。”
刘弗陵听她这么一说,凝着她的视线微微一闪。低下长长的眼睫来,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块玉牌上。她手掌心的肌肤与润泽的美玉相映成辉,他眼皮微微一颤,继而抬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将她的指尖握上,又推了回去。
绿衣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够凉了,没想到他的手更加凉,轻而短暂的触碰,叫她冷的轻轻打了个寒颤,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已经缩了手去。绿衣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固执的又要伸过去。不料就见刘弗陵将左边袖子给拨了开来,露出那一串手珠,绿衣的眼睛登时就愁得打结起来。
她急问:“你干什么呢?”一边说,一边将玉牌往袖子里一收,半倾过身去握住了他正在动作的手。她的左手一直藏在袖子中,比右手可是热得很了。如此两手一齐抓住刘弗陵的手腕,那一冰一热的感觉,使得彼此手臂上的汗毛都颤了一下。绿衣紧紧的握住,却没有立即松开,瞪着他的样子很凶,像是炸毛的小猫。
“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不能还回来!”她不等刘弗陵开口,不由分说的阻止道。
刘弗陵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也不坚持,竟点头道:“好,我还回去。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也不能随意将我送的东西还给来。”
绿衣一噎,半晌才缩了手,有点儿不知如何言语的踌躇样子。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低声说:“可是这个玉牌是我抢来的,算不得是你送给我的。”
刘弗陵顺势就说:“那我现在正式的送给你了,你收不收呢?”
绿衣的视线在他手上的串珠上溜了一圈,又将视线定到他的面孔上,好一会儿才认真的说:“但是这个串珠本不是我的,是妲雅姐姐送了我,我才送给你的,这也算吗?”
刘弗陵未介意,微微扬起唇角:“我的玉牌本也是长辈所赠,并非我本身所有,你又介不介意呢?”
他这样说,明明就是想要堵她的口。绿衣心中闷闷,刚才那叫她无端有些心慌,不敢和他对视的感觉又忽然冒了上来。她垂下目光来,无声的玩弄着通透碧玉。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玉牌,忽然不出声,一时之间就静了下来。刘弗陵便不再将那串珠拨下来,颇为安静的坐在对过看她无意识的动作。
“我这几天总很烦躁。又烦躁又不高兴。很多事情让我不高兴。我想要回去了,长安不喜欢我。可是我现在还不能走。”寂静里微微听到风声,还有残存的几声虫鸣鸟叫,不清晰,甚至模糊,却越加衬得这周遭安静非常。缓缓的,她的嗓音似是从那风里飘了过来,一点一点,清晰又异常缥缈的飞到他的耳朵里。刘弗陵垂在两只玩弄玉牌的手上的眼睛缓缓上移,落到了她的面孔上。
她还很年轻,确切的说是年幼。她的年纪还很小,小得能够瞧见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月光一照,更显得她粉雕玉琢,似是一尊漂亮的雪娃娃。刘弗陵看到她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叫她伤心难过的事情。
“妲雅姐姐,我和她虽没有长时间的相处,可是她待我很好,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她却被霍家的人给害死了。我要替她报仇之后才能离开长安!”
她说着,猛然抬头朝着刘弗陵望去,目光发亮,透着一层琉璃颜色,亮得要叫人闭上视线。刘弗陵未移开,与她不偏不倚的撞到了一块儿去。
绿衣的胸腔有些些震动。她看着他,他也望着她。她闭上嘴,目光审视、琢磨的盯紧了刘弗陵。她在等他开口。
刘弗陵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她。等了好一会儿,就当绿衣以为他不可能对她口中的事情说些什么的时候,刘弗陵问:“你现在知道凶手是谁?”
绿衣眉头皱了一下,眼中露出迷茫,她摇摇头。
“倘若你知道谁是凶手,你又打算怎么做?”
她的神情一下子被点燃,目间倏然散发出明亮的火光,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开口就道:“他是怎么对妲雅姐姐的,我必定也要叫他尝尝那滋味!”
说得豪气万丈,巾帼不让须眉。然而她还是那样年幼的年纪。脸上仍有着脱不去的稚气。刘弗陵忽然想到上官妍,想到上官妍的劝说,他微微摇头。将腕上那串珠子拿了下来。
“拿着它。”绿衣往后一缩,很有几分警戒,“说好不能再还回来的。”
他笑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珠子放到她的手心中:“不是要替你的妲雅姐姐讨公道?拿着它,你自然能为你的妲雅姐姐做好这最后一桩事情。”
绿衣这才有些明白过来,盯着他眨了两回眼睛:“难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刘弗陵未回答,他望着她的脸孔,眼中生出怜悯,手向前,似乎是想要摸她的脸颊。最后却收了回去。他说:“绿衣,带着它去见尉屠耆,妲雅就会得到安宁了。待尉屠耆启程那日,你就随他一道走吧,别再回头,别再回来。长安不是不喜欢你,是它不配你喜欢。”
他说罢,将手微微一摆,转身走了开去。将懵懂不懂的绿衣留在原地,直盯盯望着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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