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拐角转过来,沿着檐廊一直走,刘弗陵回到房间,才将门关上,里面的人一下子冲到了跟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定在当下未好再往前走。
“陛下!陛下你上哪儿去了!奴婢都快急死了!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差点儿就要去找都尉大人了!”徐安躬身跪在地上,压低了嗓音,那哭腔因此更加鲜明。
刘弗陵微微笑了,弯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道:“朕见你睡得正好,不忍叫醒你,便独自出去走走。叫你担心了,是朕思虑不甚。”
“奴婢不敢!可是陛下下回若是睡不着,一定要叫醒奴婢,让奴婢陪着。这在外头,不比在宫里。”徐安说着,又觉得不对,说得像是还想要让县官出宫留宿别处一般,可是想要改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去,只要伏在地上,咬紧了牙齿。
刘弗陵道:“宫外又如何?宫内又怎样?不见得哪一处更叫人安心些。”见那徐安抬了脑袋想要说话,他又讲:“好了,去睡吧。朕也困了。”便将徐安打发了。
徐安虽千言万语,却又怕耽误了皇帝安歇。只要一尽咽了下去,心中只道,自己往后小心些便是。因此应声,又往方才那一处去躺下。
刘弗陵也回到里面,在床具上躺下来。然而他却是比方才出去前更加没有了困意,心中思来想去是那一个人,那一件事,轻轻侧过身来,也只好将所有叹息都咽了下去罢了。
房内有隐隐的焚香,与那淡淡的湿气,更添了许多惆怅。
这个季节的长安,雨水多了。
绿衣磨磨蹭蹭的回去,走到门前就看到抱着弯刀已耷拉了头睡过去的阿穆达。她站在他面前,凝神看着他。想起这一路来,他总是在她身后跟着,替她处理大大小小的祸事……绿衣抿了下唇,慢慢走过去。
阿穆达察觉到动静,脑袋动了一下,下巴一抬,照准了绿衣的方向看过去。他的眼睛一瞬间的迷糊,立即锐利清明,在看清楚前面站着的人是谁时,那握住弯刀的防护动作又松弛下去。他一双又黑又粗的眉毛立即纠缠了起来。
绿衣也不动,看着他咚咚咚三步跨到她面前。阿穆达刚要开口叱问,她先他一步出声说话。她说:“阿穆达,你有多想回去?”
阿穆达一愣,看她面色如常,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可又奇怪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问:“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他不问她怎么出去的,想也知道她的鬼主意,只在意她如今好好的站在跟前也就不去追问了。然而她眼下说话完全不像她的个性,况且她早前还说要替妲雅讨了公道再离开长安,而听她现在的口气,却是即刻就想要离开长安了。
绿衣也没有隐瞒,她说:“我刚才见到了一个人。我很快就能知道妲雅姐姐是被谁害的,很快就能替她讨回公道。可是阿穆达,我没有觉得很高兴。”
她背过身去,不往里走,反而实在门口的地上坐下来。地上凉,阿穆达想要劝说她进屋子里去,她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来。阿穆达无奈,只好也陪着她坐在地上。这感觉倒好像是回到从前,他与他们兄妹几人闲来无事,总会随意坐在草地上,胡乱开着不着边际的笑话。听绿衣和她的五哥吵吵嚷嚷,大家便都在一旁笑话他们两个小的。
“但是如果我留下来,我也不会高兴。”绿衣单手撑着下巴,将脑袋歪了过来,她眉目了添了愁绪,一点儿也不像她原来的样子。阿穆达在旁边望着她,眉头皱得更紧。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怎么办了。阿穆达,这一次我还是听你的吧,你说,我们后天应该不应该跟着尉屠耆的队伍一起离开长安呢?”
她转过脸来,眼睛里点漆深深,似是一潭深湖,望不到尽头。那不该是她有的眼神。阿穆达绷着脸孔望着她,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说走,我们就走。”她看到阿穆达不说话,干脆将脸孔正过来,两只眼睛都落在阿穆达的身上。期盼深深的模样。
阿穆达望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把脸别开,垂目望住他手中的弯刀,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不能替六小姐做任何决定。无论六小姐是想要留下,还是想要离开,阿穆达都会跟随六小姐,保护六小姐。直到六小姐真正想回去的那一天。”
似是没有想到阿穆达会说这样的话。绿衣手一松,下巴硌到缠在腕上的串珠,她视线在那潋滟的红色珠子上凝了一瞬。茫茫然移开,口中喃喃道:“连你都知道我,他却不知道我。你说我留下来做什么?”
她忽然站起身来,疾走了两步,将那门打开,大步跨进,一下子给关上了。阿穆达还坐在地上,身后一阵冷风,掀得他后背都生起一阵阴凉。他目光在刀柄上缓缓的移动,两片薄唇抿得极紧。
第二日天还未亮,刘弗陵与徐安在金建的安排下,准备离开侯府回宫里去。三人正好走到廊下一处连着假山亭子的地方,就见到迎面有两个人也往这里走。金建心下一惊,立即要迎上前去,打算将那两人给引开。不想刘弗陵阻止道:“她是来寻我的。建,你和徐安到前面亭子里等我。”
不单是金建,徐安也觉得不妥,正打算开口劝阻。那李绿衣已经到了跟前,她嗓音不似往常那般爽脆,有一点点哑。听得出来是因昨夜未睡好的缘故。
李绿衣喊了一声“六哥”,边朝着刘弗陵的方向走过来边扭头对阿穆达说道:“你到那边亭子里去等我,我有些事情想要和六哥说。”
她的声音乘着风,恰好传到下檐廊的徐安、金建两个人的耳朵里,徐安与金建各自望了对方一眼,徐安暗下摇了摇头,金建才移开视线,两人继续往下走。
那阿穆达是从来不会违抗绿衣吩咐的,朝那刘弗陵望了一眼,也低头往亭子边上去。
绿衣见着只剩下彼此两人,她把手上的串珠拨了下来,递到刘弗陵面前。刘弗陵以为还是昨天那一条珠子,便要推托回去。绿衣赶紧就说:“你先看一看。”
刘弗陵凝了她一眼,她把珠子往他面前送了送,一只手完全摊开。刘弗陵这才看清楚,那串珠子是用颗颗斗大的珍珠串起,上面嵌了玛瑙和红色宝石。每一粒珠子都能瞧见一些瑕疵,像是从什么上面硬生生剥下来而生的美中不足。
“我既然收了你的玉牌,肯定没有白收的道理,”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将掌心里的串珠倒进了他的掌心,“我阿爹说,汉人最讲究礼尚往来,这是我给你的,你收好了,可不能再还给我。”
刘弗陵的视线粘在那串手珠上,半点都不精致,简直可算得上粗糙。若是放在平常,这样的东西,哪怕是再好的珍珠和宝石做成的,也绝无可能送到他的面前来。刘弗陵指腹在珠子上滑动了一下,眼梢忽然瞥见她别再腰间的弯刀上少了点什么。他眸光一暗,伸手去握她的刀柄:“你这串珠子是拿什么做成的?”
绿衣见他察觉,忙不迭往后退缩两步,将弯刀掩到身后,大概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太好,手垂到一旁,居然有点无措的十指扭在了一块儿。她慢吞吞地说:“我本来还有很多金叶子,可是都在刘病已那里。再说,金叶子你也不会稀罕。这虽然做得不好,可都是那是亲手做的。我阿爹讲,送礼最重要是心意。”
她小心的抬起眼皮,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腰侧的弯刀上,心里起了涟漪。绿衣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询问也变得小心翼翼,她问:“你不喜欢吗?可是我不能再送别的给你了。这弯刀是五哥给我防身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视线落在弯刀上不肯动,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决定。好一会儿,她没听到对过的声音。绿衣犹豫着,抬头再觑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腰侧的弯刀。李绿衣大约是误会了刘弗陵眼中的意思,她一咬牙,忽然将刀从腰间解下来,勉强递到他跟前,嗓音都有些发抖了。她说:“要不然,我把这个也送给你。我身边有阿穆达跟着,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刘弗陵视线定在她手上的那把弯刀上。好好的一把刀,此时其上的装饰已是七零八落,所有好的都被她撬了下来,用心做成了那串手珠。心中有一处在悄悄的发出破土的声响。
他的手指尖碰到刀鞘,此刀鞘非平常所用材质,触手处竟能察觉到温度。他还未回过神来,绿衣忽然将弯刀往他怀里一送,像是好不容易做出决定一般,别开眼说:“我把这个也送给你!你不能还给我!我们那里的人最讨厌别人不收自己送的东西!”
刘弗陵见她如此不舍,本是想说明白的,又犹豫下来。
“这是我最喜欢的刀,你要像我一样喜欢它!”她已经后退着离开了几步。一扭头,奔过那檐廊下的台阶,朝着亭子边站着的阿穆达就小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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