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王眉头拧成疙瘩,没错,从昨日回来他就应该注意到了,梅蒂宫室周围的职守侍卫人数明显多于别处。??中?文网?? w?w?w?.
“我的傻丫头,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梅蒂没想到这么晚了,王竟突然到访,连忙让女官带走阿尼塔,一声叹息才低声回应:“陛下才刚回来,旅途劳顿,本想过几天再说的……”
凯瑟王听不下去,一把拽过来就真要戳脑门教训:“你呀,这是能拖延的事么?万一再闹出更大的乱子怎么办?”
梅蒂牵强一笑:“这些日子禁军都加强了警戒,我也没有再住金星神殿,内廷里总是最安全的,陛下不用为我担心。”
他更要瞪眼:“尽说傻话,能不担心么?伤到没有?”
梅蒂心头一热,为王这一刻的紧张而哽咽:“陛下放心,幸有禁军护卫及时,更有殿中百姓齐力将刺客拿下,并没有受伤。”
凯瑟王暗松一口气:“当时阿尼塔在不在?没把孩子吓到吧?”
梅蒂笑容透出苦涩,摇头说:“阿尼塔并不知道。金星神殿往来百姓混杂,我一贯不让他去那里随便乱走的。也幸好是不在,没有目睹,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向孩子解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梅蒂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是眼泪潸然落。在王离开的日子里,一个多月前,她在金星神殿遭遇行刺,而论起这一切的因由,梅蒂无法启齿,实觉颜面无光,才勒令禁军不得传扬,最不愿意就是让内廷里的女人们知道。
刺客来自亚述,是她的哥哥,竟然要杀她!至亲反目,甚至仇恨至此,这是何等刺心的事实?她不愿声张一则是为阿尼塔,因为无法对孩子解释,为什么他的舅父竟是仇敌;二则,更因后·宫里最现实的环境。这些年来,由王赐授神权,担任金星神殿最高祭司的另一重意思,就是神殿名下庙产,蔚为可观的一大块财权物权都从此交在了她的手里。相比之下,大王妃多朵执掌内廷的那点权限又还算什么呢?要说她才是如今赫梯帝国里最有权势的女人,丝毫不为过。如今闹出刺客,更是来自故乡,传出去恐怕唯一的结果,也只能是引来竞争对手风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吧?她就算真死了,又指望谁会为她拘一把眼泪?
梅蒂知道,亚述王现在恨透了她,不仅是为兄妹绝情再不回头,更大原因恐怕还是从她担任起大神官开始。这些年执掌神殿庙产,她这个弃绝家乡的公主,不成想竟成了多少亚述百姓投奔的目标。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亚述全地就开始渐渐流传起关于她的事迹,到活不下去时、到走投无路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神明伊修塔尔庇护,这位公主就是被神拣选的人,投向她的神殿便能求一条生路。
对于投奔而来的故乡子民,梅蒂当然不会拒绝。安排到神殿名下的土地去劳作耕牧,就像由王后·阿丽娜开例的那些残疾者一样,可以从此获利斐然,让人人过上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对此,梅蒂是自内心喜欢这种感觉的,仿若是找到实现人生价值的舞台,万千百姓的感恩构筑起责无旁贷的使命感。当越来越多的亚述子民为逃脱严刑峻法、逃脱严酷令人窒息的高压环境慕名而来,她俨然成了无数人心中伊修塔尔女神的化身,为故乡子民提供着庇护所,是人们眼中的希望和明灯。于是,这就成了一而不可收的链条反应。几年时间,逃奴成潮,不独只在埃及生,越是地位低贱的贫民和奴隶,越是在向往着这片远方乐土。这种趋势当然不是亚述王能够容忍的,直至现在,现竟有做官吏的人也开始叛逃,被触犯底线的尼拉里,也就注定要狂怒爆了。在他看来,这个妹妹背叛故乡,分明已成大患!除掉她!不容再耽搁!
亚述公主的名望何以在故乡迅传播,只有王的心里最清楚。所有这些,当然都是一手布局的结果。在亚述全地传散流言,鲁邦尼安插的无数密探,功不可没。是的,他一直都在利用这些女人,要从每个人身上榨取出最大价值,但这些年来,服侍身边,朝夕共处,要说完全没有感情也纯粹是骗人的。为他生儿育女,不算爱人也总是亲人了,所以现在,当突然闻听竟因此险些给梅蒂招来杀身之祸,歉疚与不安免不了爬上心头。
“那个刺客,听说已经关押了一个多月,你想怎么处置?”
梅蒂黯然摇头,努力擦去眼泪。她不想哭的,实在不愿再为尼拉里而流泪,可是,一颗心却又真的好痛。不管怎样决裂两清,砍不断的血脉,那毕竟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呀。曾经多少年最信赖的至亲,却不想到今天,竟然是她的亲哥哥……要杀她!
梅蒂沉默良久,低声说:“错不在刺客本身,而在那个下令的人,不是么?与他为难又有什么意思呢?也无非是一个愚蠢尽忠的可怜家伙罢了。我本想放了他,但毕竟是尼拉里的人,来自故乡,又总该避嫌,所以,就想着还是等陛下回来再说吧。”
凯瑟王微微一笑,这几年,梅蒂真是变了,也或许真是深受他的影响,在她的身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丁点当年初来时的狠戾。紧抱在怀,他用这副胸膛为女人平复伤感。他知道,至亲反目,甚至举起屠刀,这份疼痛都是憋在心里的,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份冲击对梅蒂的刺激会有多深。
“你放心,这口气我替你出,好好报复一把,必要反过头来气死尼拉里。”
梅蒂心口一跳:“陛下想怎么做?”
凯瑟王微微一笑:“当然是按照你想的去做。这个刺客,正是个机会和好材料,可以让你练手呢。”
梅蒂听不懂,王却不再解释,只在耳边问:“那天,吓到了没有?”
梅蒂眼波流动:“陛下想听实话么?那天……要说没吓到肯定是假的,但恐怕更多还是意外,还有……惊喜。我实在没想到,当变故陡生,居然会有那么多人来护我!尤其是神殿中流连的百姓,若非严声喝止,恐怕那刺客都要被多少人当场打死了。”
他说:“这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她却说:“这都是陛下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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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凯瑟王干脆留宿在此,梅蒂大吃一惊:“陛下……要睡在这里?”
他故意逗她:“都这么晚了,你还想让我跑路?”
“可……可是……王安寝的规矩……”
他坏笑点头,在耳边喷吐热气:“嗯,王安寝的规矩,是为了防备心怀不轨的人,但我需要防备你么?”
心里热热的,梅蒂一张俏脸瞬即弥散红霞,嘴上却说:“陛下是存心想坑死我么?在这里睡一夜,到了明天我就是众矢之的了,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那恐怕我一出门就少不了要立刻死上几百几千次。”
男人笑得更坏:“怕了?”
女人痛快摇头:“不怕。”
他说:“那就给阿尼塔再添个妹妹吧。”
她欣然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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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王与梅蒂一同来到金星神殿,准备就在这里提审刺客。
“怎么什么都没查清楚?这么长的时间你们在干什么?”
王对到目前为止的审讯结果非常不满意。麦西姆显得格外挠头,禀报说:“生行刺那天,是神殿例行的布施日,要放干粮,所以百姓拥挤,里里外外人非常多,算得上是行刺的好时机。那刺客就是混在人群里接近王妃殿下。幸而侍卫反应快,被当场缉拿。然后我便立刻下令封锁神殿、关闭城门,就是生怕再有其他同谋被放走。内外城防都提升了戒备等级,仔细查找,却迄今未能现其他同谋的踪迹。说起来,这家伙的死硬实在乎想象,任凭怎样审讯就是宁死不招,只要开口便是辱骂王妃殿下,说是背叛故乡的罪人,早该一死向亚述王谢罪什么的,除此之外任何有用的都问不出,到现在竟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凯瑟王摸着下巴,嗯,有意思。想了想问:“这家伙,关押一个多月了,闹过自杀么?”
麦西姆说:“他死硬归死硬,寻死倒是没有。”
王有了主意:“不想死,那就好办,带上来吧。”
刺客五花大绑被拘押进殿,王细细打量过去,这家伙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身上鞭痕纵横,显然刑讯逼供没少吃苦头。此刻被两个侍卫拘押着强跪在地,一双眼睛还是像恶狼一样闪烁狠戾的光。真实眼见其人,看到他的体格,王的眼神才微微一变,挥手喝令:“提水来,把他身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部下茫然听令,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提来清水,冲刷因刑讯鞭打而落下的满身血迹,其间阶下囚还在拼命挣扎,可惜挣不开钳制。囚徒身上肮脏破乱的衣衫都被一剥到底,脱个干净,最终只剩一块缠腰布,至冲洗干净,王走到近前更加仔细的观看打量,看着看着,脸色已变得阴沉。
果然啊,鞭伤之下,这家伙周身都遍布着许多旧伤痕迹。不看别的,仅看这些疤痕遗留,便可断定是身经百战的猛士,是军人!笃定这一点,王转过脸来就真要瞪眼喝骂了。叫过麦西姆,指着囚徒身上的疤痕让他自己说:“这是什么伤?”
“箭伤。”
“这是什么伤?”
“刀伤。”
凯瑟王越问越怒,喝令侍卫又掰开囚徒双腿,但见他大腿内侧的皮肤,都比别处显得颜色略深:“这又是什么?!”
那是唯有骑马才会磨出的标记啊!亚述效仿组建骑兵,时间更晚,骑兵数量也更少,因而能入选的兵士都必是精锐无疑!由王审案,一句不问只看这些,行刺者的出身来历已足可定论!而他,在王离开的日子授命执掌禁军,居然连这样明显的事实都没看出来!麦西姆明白了,一张脸‘唰’的没了血色,叩拜在地不敢抬头:“陛下恕罪,是……属下该死。”
凯瑟王面色铁青,当头痛骂毫不留情:“你的确该死!这样的家伙,就算裹严了衣服看不到这些标记,仅凭这副体格也足够可疑了。这样的人也能混进城?甚至混进求布施的百姓人堆?你自己说,就凭这副块头,他是像吃不饱的还是病弱缠身的?莫非你们个个都瞎了眼睛,居然不到动手都硬是看不出问题?!”
眼见王动怒,梅蒂连忙劝解:“陛下别生气,这不关麦西姆大人的事。当时职守神殿的是他部下艾法中队的人,大人本身并不知情,再说……也及时拿住了,并未伤到谁。”
王根本不接受这些说辞,怒指麦西姆:“胡扯,谁敢说不关他的事?让你留在哈图萨斯坐镇禁军,维护王室安全就是你的第一职责!交付重任,你就是这样给我执掌镇守的吗?自己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金星神殿!矗立哈图萨斯核心地带的主神殿!真要走进来该有多少道关卡?需要多少层盘查才可放行?居然能让刺客长驱直入尤不自知,不管有没有伤到谁,能一路侵到眼前,就已经是最大失职了你懂不懂?!”
麦西姆一声不敢吭,冷汗已经不知不觉的下来了,斜睨老大狄雅歌,眼神里满是求助。可是狄雅歌除了磨牙切齿又能说什么,心中不知骂了多少句该死,可恶啊!执掌禁军,谁能有他更明白?禁军职责所在,自来都以王的安危为重,狄雅歌知道,这显然是看王一走,连最重要的公主美莎也一并同行,所以留下的人就免不了犯大意了。松懈了神经,才至造成如此疏漏。
为保兄弟,他只得代劳请罪:“陛下,治军不严,理当先由我担责。经此一事,必当严肃军纪,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生,还请陛下宽恕麦西姆这一回吧?”
王阴沉脸色不吭声,有些事,他不便当着阶下囚去落,但禁军换防,已然势在必行!王城是一国的心脏,他不能容许这种因长久安泰而生的惰性,在他的眼皮底下、在如此重要的心脏地带里滋生!
直接将麦西姆轰出去,凯瑟王重新将注意力转向这个迄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刺客。
“抬起头来。”
面对喝令,死硬囚徒重重一哼拒不理会,于是,拘押侍卫毫不客气揪住他的头,强令抬头。王冷冷盯着那双写满恨毒的眼睛,既然明知道问话他也不会开口,那就干脆什么都不问了,直接说给他听:“做刺客的人,无外乎三种。要么出于忠心,不惜代价、使命必达;要么出于恐惧,是没有选择,不敢不做。再或者还有一种,就是出于贪婪。为重赏,要赚一笔亡命徒的财富。你是哪一种?”
囚徒怒目相对,厉声开口只有一句话:“杀了我!不用再废话!”
凯瑟王微微一笑:“真想求死,你为什么没有自行了断?以我看,你恐怕应该是第二种吧?若真是纯为向主尽忠,刺杀不成,那理应早已痛快赴死了,你为什么没有?若为赏金,失败后必然绞尽脑汁努力策逃,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去享受那笔财富啊。而你,也没有,甚至不曾为此动过任何脑筋。那么,理由何在呢?不为钱,那就只能是为人了,对么?”
囚徒的情绪开始激动,拼命挣扎,却挣不开拘押钳制。王蹲到面前,更加专注对着他的眼睛:“让我猜猜,是为你的家人?为至交朋友?或者,是为你恋慕的爱人?”
囚徒眼中每一分情绪都没有逃过王的眼睛,一个个猜过去,唯有说到爱人时,他的眼神起了波澜!王微笑点头:“嗯,是爱人。应该不是妻子吧?否则的话,那完全可以归为家人。不是老婆,就该是情人了,而且看起来,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情人,对么?”
囚徒的眼神开始流露惊慌,时至此刻,他仿佛才真实领略到这个赫梯王的可怕。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一句话不问,他却几乎看穿了他!
“杀了我!何必再废话!”
凯瑟王痛快点头:“不错。就目前的情形看,这的确是你唯一的选择了。刺杀失败,你若死了,至少还能搏个为国尽忠的好名声,那你留在家乡在乎的人,就至少还能保守一份平安。否则的话,如若你竟能活着回去,要打赌么?那样你只会死得更惨,而且不仅是你,所有与你相关的人,谁也别想逃开灾祸临头。亚述王绝不会容留任何一个有叛变嫌疑的人。”
囚徒神色一变,显然吃了一惊。
王继续笑说:“既然要死,这条命总该交待得更有价值一点才好,姑且算是为你还留在家乡,恋慕的爱人吧,这是你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囚徒越听越惊疑:“你想怎么样?”
凯瑟王摇头叹息:“你效忠的对象,亚述王尼拉里一世,他最想除掉的是谁,你应该也心里有数。杀掉个大神官算什么本事?若你竟能杀掉我,那岂非才是最大的功绩?怎样,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一对一公平决斗。你若竟能得手,自然是立了大功,你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人肯定会因此受益;而你若失败,死后哀荣,也同样还是让她受益,接受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瞠目结舌,梅蒂第一个失声惊呼:“陛下,这怎么行?不可以!”
王眼皮不抬,淡然态度只有一句话:“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
下令松绑,囚徒站起来,眼神已经变了。能与大名鼎鼎的赫梯王一对一决斗,这对任何一个武人,都是不容错过的机会,足可堪称最大荣耀。
王对一切了然于心,他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拒绝。
来到金星神殿外的广场,就在众多流连百姓的围观中,王与刺客,拉开对峙决斗。解掉捆缚绳索,有侍卫递上军刀,王则从木法萨的手里接过佩剑,递剑时眼神交汇,他已是心中有数。
决斗的规矩,不能和无名者拼杀,王脱去外袍,指剑向相:“名字。”
这是属于武人的尊荣,到了此时,囚徒也答得痛快,同样刀尖相指,大声报出姓名:“原亚述三王子军·骑兵团第七中队长·拉赫穆!奉我主之名,来取你性命!凯瑟·穆尔西利!与我帝国为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凯瑟王这才恍然:“三王子军?就是那个严重威胁尼拉里,三王子哈利加麾下的人?”
拉赫穆目光如狼,冷冷更正:“曾经!”
一声断喝,他已然率先冲上来,爆全部能量,于他而言这就是搏命对决。王对凶猛袭来的刀锋不闪不避,甚至看也不看,直接锁定源头——猛一探手,赫然擒住拉赫穆的手腕,掰转刀锋,下一刻,他另一手的利剑已然穿身而过!
梅蒂失声惊呼,一颗心脏险些停跳。太快了!一切都生在眨眼之间,甚至来不及反应,竟然已全部结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拉赫穆瞪大眼睛,茫然低头看向穿透身体的利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此短暂的决斗,等到围观人群反应过来,瞬即爆震天欢呼。拉赫穆倒下去了,他的意识在迅迷失,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他何时变得这样弱小?面对赫梯王,怎么竟会连一招都不敌?
王抽刀撤手,拉赫穆砰然重重栽倒,直至停止最后一口呼吸,还依旧瞪大眼睛,仿若死不瞑目。